暮春三月,楊柳依依,野花遍地開。
崇國的大街小巷都洋溢著歡樂的氣氛。
女人們把壓箱底的衣服都掏出來,就連白發蒼蒼的阿婆都塗上胭脂。男人們耍起了舞龍舞獅,敲鑼打鼓的練習著。孩子們拽著彩帶滿街躥,幫著自家大人布置門麵。
十年一度的祈福大典,在崇國是頂重要的事,關乎著崇國的國運與百姓的命運。
這天晚上,皇室將走上城樓與百姓同樂。居住在高樓之上的神女也會現身,在人民虔誠地跪拜中,祈禱國運昌盛,王室與天同壽,與日月同輝。
神女,在崇國是最為尊貴的存在,是神,是信仰。
梅呆在仙境最高處的樓閣裏,盤膝而坐,手裏捧著白釉淨瓶,裏頭盛著的是仙山上一方大石滲漏出的石水,每日清晨經過神女的禱告,這就成了聖水。
再快馬加鞭地送進王宮,作為王君的起居用水。不過就這小小的一瓶哪裏夠用,與普通水混在一起罷了。
這項儀式實在是愚蠢又無聊,唯一的安慰便是樓閣裏開啟的一扇窗,可以看見都城的模樣。春天的雨總是說來就來,細細密密地打下來,叫人措手不及。
煙雨朦朧,王城像是穿上了一層紗衣,空氣中彌漫著雨天獨有的清新氣味。她最愛雨天,所以今日的禱告故意磨蹭了許久,她想多看一會。
當金鈴響了三下後,身後跪著的巫姑起身,從神女手中接過了淨瓶,交由王宮的使者送回王宮。哪怕梅的祈禱還未結束,她也不能有異議,任由侍奉童子攙扶她,拎起曳地的長裙,儀態端莊地走出樓閣。
她聽見窗扉闔起的聲音,沉重地壓在身上,叫她喘不過氣。
出了樓閣便踩著童子的身子上輦車,據說是因為神女純淨的軀體不能沾染土地。她能感受到被踩踏的童子背部在顫抖,真是可憐的孩子啊。
仙境內隻有女仆和童子,所以拉車的也是童子,緩慢地行進在仙境的大道上,終於到了神女用午膳時辰。神女一天隻用兩頓飯,一次是正午時分,另一次便是申時。
每任神女都配有一位巫姑,負責神女在人間的所有事宜。巫姑必須得由王室血脈擔任,並且是從小培養,然後從眾多候選人中選出一位授予“巫姑”的稱號,抹去與俗世所有的聯係,終身侍奉神女,直到死去。
梅的巫姑侍奉過上一任神女,也是她的母親。梅小時候曾把她當作心靈的寄托,試圖在她身上找到關愛與憐惜。但是巫姑隻會監視她,監督她完成作為神女的職責,成為一個聽話懂事的木偶,被王室控製的信仰。
梅喜歡吃鹹味糕點,一年中能見到的次數屈指可數。不愛白色與銀飾,可神女的衣服隻有白色,頭冠首飾清一色的銀,每次上妝臉都會被塗的慘白。她曾有一件月白色的長裙,隻是多穿了幾次,便被巫姑拿去銷毀。
神女不需要有思想,不配有喜好,隻要會祈禱與預言就夠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餐桌上隻有她討厭的甜糕,惡心的魚還有各種各樣的綠色蔬菜。梅像往常一樣,坐下後等著巫姑為她夾菜。
巫姑對她早上的行為很不痛快,認為梅起了反抗的念頭,所以午膳的菜都是她討厭吃的。不止是今天,往後很長一段日子裏都會是這樣,這是不忠的懲罰。
不忠於崇國的懲罰。
梅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每天也不用說話,因為沒人會和她說話。她沉默著,雙眼無神,周身傳來淡淡的梅香,她是世間最尊重的神女,是被禁錮的可憐蟲。
她毫無意識地做著吞咽動作,將米飯食物放進胃裏。如果不吃,或是沒有將巫姑夾的菜吃完,晚上那頓就不要想了,巫姑會餓她好幾天。
這樣的戲碼,梅經曆過很多次,她已經習慣了。雖然難吃,總比餓肚子好。她總在想,神女都是像她一樣嗎?還是因為她神力格外微弱,所以被王室厭棄,想盡辦法折磨她。
對,她的神力微弱,除了禱告,她什麼都做不了。
難道不是因為上任神女沒有將神力完整的傳給我嗎?梅惡狠狠地咽下一筷子胡蘿卜,心裏忍不住吐槽:怕不是虧待神女被上天知道了,所以把神力收回了吧。
巫姑見她將碗裏的飯菜用的幹淨,滿意的點了點頭,示意可以送神女回去休息了。
所謂休息,就是不管神女困不困,都要躺上一個時辰恢複體力,為下午可以更好的禱告做準備。
女仆卸下梅頭上的發冠,替她脫去華麗繁重的神服,再由童子們將她抬上床。梅真的很害怕這些童子抬她的時候,一不小心講她摔到地上。每次看到童子們微微顫抖的手臂,她都要懷疑自己的體重,每天吃這麼難吃的飯菜,也會胖嗎?
終於躺下來了。白玉枕頭、白色的床單、白色的錦被、白色的紗帳,目光所至皆為白色。真希望一覺不醒啊,女仆立在她的床榻旁,嗓音平板道:“請您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