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走,我不會收她。”
清音寺後院的禪房曲徑通幽,清淨莊嚴。
說話之人並沒刻意壓低聲音,話音穿過厚重的木門,傳至蕭靜好耳裏,隻覺語氣清涼,淡如白水。
“師弟,對方帶著信物而來,指名道姓要將人托付給你,護送他來的人勞累過度已亡,現在就剩下小兒一人孤苦無依,你這般漠視,非出家人該有的品行。”湛空禪師苦口婆心,幾日來一直勸說。
佛子充耳不聞,再沒有半句多餘的話,用態度表明了此事絕無商量的可能,場麵一度變得十分安靜。
湛空踱步又道:“湛寂啊湛寂,師父他老人家雲遊在外,讓你暫代主持一職,此事你若處理不好,叫外人如何說我們清音寺?出家人當以慈悲為懷不是麼?”
湛寂坐在背陰處,像塊雕像,似乎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逃出宮前,蕭靜好被她母妃用藥物易了容,本就是沒長開的年歲,現在又是一身男裝,看上去與小兒無異。
清音寺不收女子,她母妃再三叮囑,想活命就守好自己的身份。等再長大些,便向佛祖請罪,自行離開。
一想到在佛門淨地撒這等彌天大謊,她此時心裏十分忐忑,然比起活下去,這點不安很快就被她壓了下去。
幾個月的逃亡,她瘦得風一吹就散架,淩亂的發絲遮住了她灼亮的瞳孔,而瞳孔裏裝著的,是迷茫和未知的彷徨。
久久沒聽見回話,她從門縫裏悄悄望去,菩提道旁,日光透過青瓦灑在古鬆上,暈出五彩斑斕的光。那湛寂一身素衣,幹淨得一塵不染,靜靜端坐在樹下,敲的木魚聲如天籟般動聽,渾身上下散發著濃濃禪意。
他像是感覺到有人窺視,悠悠然往這邊看來……令她微微一怔。
和尚膚如凝脂,劍眉如鋒,眼眸深邃如裝有星塵大海,那是張顛倒眾生、俊美異常的容顏。
就是臉色寡淡,眸波裏散出的清冷之光,像九天之上發出的閃電,仿佛任何事物在他的注視下都會變得無處遁形。
這哪是佛門中人,分明就是走火入魔的羅刹。
她對這佛子的第一映像是:此人不好相處!
蕭靜好經受不住這種灼燒般的打量,自行避開他直射而來的目光,卻聽湛寂沉聲道:“積德行善並非來者不拒!”
這話說得她不自覺往後退了半步,沒想到自己會被打入“並非來者不拒”一類。
她縱使不是人見人愛,但也不至於讓人第一眼見了就視做洪水猛獸。這佛子當真有這麼討厭她?
一番思量,她躊躇再三,終是邁步進門,在離湛寂一米之處站住,恭恭敬敬抱拳行禮,謙遜道:“佛子可是認為,某與佛子無緣?”
湛寂抬眸望向她,神色肅然,就是這不經意的一眼,真真是人如其名,眼角眉梢都是沉寂。無悲無喜,不語也不言,活像一尊做工精致的雕像。
她被迫與之對視,片刻功夫就敗下陣來,身上像長了毛似的,渾身刺痛難受。
湛空禪師倒是有些驚訝,問道:“施主小小年紀,懂‘緣’,學過佛法?”
送她來的護衛死後,這幾日一直是這位禪師在照料她的飲食起居,蕭靜好對湛空作揖道:“家母向佛,某曾跟著讀過一兩本。”
“何為緣分?”一直悶不啃聲的湛寂忽然問起,語氣很淡。
難得他會主動說話,她有些意外,回道:“世間一切皆因緣而生。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此時某站在這裏,佛子坐在這裏,這便是緣。”
此話一出,一旁的湛空麵露驚色,此等覺悟,就是自幼在寺中生活的小沙彌也未嚐說得清楚,而他一俗世小兒卻說得頭頭是道,確實頗有天分。
湛寂聽罷,連眉都沒皺一下,他繼而又問:“我與這山中的鳥可有緣?我再,它們亦在。”
蕭靜好看了眼他身後鬱鬱蔥蔥的崇山峻嶺,群鳥爭鳴,它方唱罷它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