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不斷的戰事讓所有人都殺紅了眼, 及城外四處橫著將士的屍身,便是如此大的飛雪,都掩蓋不住的血跡。
沈羽身上的軍甲已被割破了, 左手的手臂被刀割傷, 一陣陣地發著疼。她的右手虎口處流著血,卻依然緊緊地握著手中的長劍,今日她不知殺了多少的昆池黑甲,眼下亦不知軍中折了多少的赤甲步卒,她已許久沒有這樣在戰場中拚殺。此時她看向四周,一眼望不到頭的屍身, 疲憊的倒在地上或扶兵器而立的赤甲步卒不住地喘息著,公輸滑的鐵胄不知道何時已經被打的掉了,麵上帶著血跡, 淩亂的頭發垂落下來,風靈鵲那一身素淨雪白的衣服上沾著數不清的血跡, 她撿起地上的馬刀,靜靜地低著頭看向麵前的一具屍體。
女薑盤陀。
他死了, 死的麵目猙獰。
風靈鵲沉著臉色,手起刀落, 砍下了他的人頭, 她輕聲開口:“今日, 你在及城暗算我們的仇,報了。”言罷, 她一腳將這頭顱踢開,將馬刀甩在了那無頭的屍身旁。
後方的赤甲步卒終於隨著魏闕等人跟了上來,林立的旗幟在風雪之中呼啦啦地響著。
沈羽晃了兩晃,走到公輸滑身邊將他扶了起來, 轉而往那大開的城門處看過去。城門之處,又集結了不少的黑甲。城門在方才的大火之中已被燒的七零八落,此時,他們是用自己的身軀擋住了這偌大的城門,看樣子,是要拚死與他們一戰。
後軍赤甲已到近前,沈羽已瞧見了在後麵的幾輛馬車,她知道桑洛被魏闕保護的好好的,後麵也並未遇到什麼危險,心下安定了幾分,而此時魏闕已縱馬而來,魏闕的馬掠過沈羽與公輸滑,身後的赤甲步卒高聲喊著跟著他一同衝向了城門,魏闕高聲大喊:“眾位兄弟辛苦,這餘下的雜碎,便讓咱們來吧!”他的話後半句已經被掩蓋在呼喊之中,沈羽站在原地,公輸滑在她耳邊大笑。
如潮的赤甲衝向城門,一瞬之間,已經破門而入。
桑洛與陸離從馬車之中下來,她們在臨營之時已然瞧見了落日關那通天的大火,這大火燒了許久,無人知曉落日關中究竟發生何事。她的心猛地便揪在了一起,盡管她知道沈羽已經曆了太多的戰爭,她有足夠的本事去應對一切的事兒,可她擔憂的幾乎喘不過氣。魏闕同樣心焦,但看著那落日關的大火便知道那其中定然有什麼埋伏,他們便當下整軍,朝著落日關的方向走了大約五裏。而桑洛卻再一次讓他們停了下來。他們要等,等澤陽的煙火號。
而當他們真正等到了煙火號,疾行穿過落日關時,看到那滿地的頭顱與四散燒焦的木樁,一路跟上又瞧見各處橫躺的赤甲步卒與昆池黑甲的屍身,才知道沈羽與公輸滑他們,究竟經曆了怎樣殘酷的一戰。幸而這一戰並不似這數月的等待一般煎熬,赤甲將士們心中的悲憤已讓他們所向披靡。
此時她抬頭看向那殘破的及城——如今的這一切,皆是女薑恪用咎由自取。
而沈羽便就站在那處,昏暗的天光之下,在紛飛的雪片之中,她瞧不清楚她的模樣。
桑洛快步朝著她走過去,公輸滑對著桑洛遠遠一拜,也不多說半字,便招呼著各個將士隨他一同入城。沈羽還未反應過來,桑洛便已一路跑著到了她近前,但見她身上滿是血汙,左手的手臂處還流著血,便是緊緊地咬了咬嘴唇,抬起手想要輕輕的撫她的臉,手卻頓在半路,她抬眼看著沈羽,輕聲說著:“這幾個時辰,好似比一生還要長……”
沈羽笑了,笑的是那般輕鬆,她咳嗽了兩聲,用手抹去麵上的血:“我與洛兒說過,我們定能大勝。所有的一切,都會重新安定下來。”她努力的用疼痛的左手握住長劍,右手在身上擦了擦,拉住了桑洛的手,毫不顧周遭尚有旁人,便就如此緊緊地握著:“我們做到了。”她捏了捏桑洛的手:“洛兒待在此處,我去……”
“我們一起去。”桑洛打斷了沈羽的話,不等她說,便又道:“我也想見一見,這女薑恪用。”
沈羽愣了片刻,點了點頭。龍玉與陸離站在一旁,瞧著這二人,當下微微一笑:“阿林放心,此時大局已定,又有我們守著,他們斷不能傷害吾王半分。”
便在此時,及城半空咻的一聲,一道白光竄上天際。風鳴鳶眉心一蹙:“無憂雪號?王女,應是哥餘闔。他臨走時,翼使給了他此物,可在危機之時傳信。”
沈羽當下神色一凜,便即說道:“阿玉姐,你們慢行,我去尋哥餘!”
龍玉點頭:“你安心去,我們隨後便到!”
沈羽又用力的捏了捏桑洛的手,便轉身上馬往城中去,一路衝入城中,但見周遭昆池黑甲已再無人戰,城中皆是赤甲步卒,可方才那白色的無憂雪號是從城西側傳來,她抬眼看去,正見公輸滑與魏闕帶了人往城西去,便打馬飛快地跟了上去。這是她自當日來救旱之後第二次入及城,隱約之間覺得此處是往篆伯府邸去的路,想及哥餘闔絕非沒有交代的人,此時他放了無憂雪號定是提醒他們那處還有異動,她追上公輸與魏闕兩人,高聲問道:“可尋到那黑甲勇夫與女薑恪用?”
魏闕此時周身的力氣,朗聲隻道:“並未尋到,哥餘此時傳號來,想必是告知咱們方向。一會兒且看我的,你們可好好歇一歇!”
公輸滑幹聲笑道:“那黑甲胖子是我的,你可莫要與我搶!”
魏闕此時倒是輕鬆了許多,便又打趣道:“公輸,你如此說,難道是要與他比一比誰更胖些?”
幾人縱馬狂奔,拐過街角便已瞧見篆府,身後的赤甲步卒跑著一路跟上,三人下得馬來,還未站定步子,便是一道巨大的黑影從那門中摔了出來,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哥餘闔飛身從門中竄出,一手提著馬刀跳到門邊高聲叫道:“當日我吃了你的虧,今日,可要讓你好好的償還!”
武齊爬起身子,大吼了一聲,而哥餘闔還未動,魏闕與公輸滑便縱起輕功一人一邊跳到他近前,雙手死死地扳住武齊的兩條粗壯的手臂,這才方覺這武齊力氣極大,兩條手臂如鐵一般,便是合周身之力都拽他不住。隻是片刻二人便被他甩開。哥餘闔提刀躍至麵前,那馬刀寒光一閃便朝著他脖頸之間橫削過去。武齊往後一閃,而沈羽已到他身後,長劍一抖便從他腳脖子上劃了過去,劍刃與他足上的鐵靴相互碰撞,迸出了火星,哥餘闔當下叫道:“此人早已不是武齊,女薑恪用就在裏麵要跑,將此人留給我,你們快去!”
沈羽隻道:“魏將公輸,你們先帶人去,我與哥餘來擒此人!”
魏闕與公輸滑爬起身子,自然明白輕重緩急,當下帶了人衝入府中。而武齊忽的騰起身子跳到門邊,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來人去路。哥餘闔與沈羽並肩而立,低聲說道:“此人一身厚重鎧甲,刀砍斧劈都不得,力氣大的如一頭牛。且看兄長我給你變個戲法!”沈羽微微一愣,還未及言語,哥餘闔便是大喝一聲:“都閃開!”話音未落,便朝著武齊丟出了三顆霜火彈丸,此時武齊一身鐵甲上滿是霜雪,那彈丸粘在身上瞬間燒了起來,一身的鐵甲都被燒的通紅,武齊巨大的身子滾落在地上,來回的打著滾。可那霜火依然燒著,他隻得用力將身上的鎧甲用力的扯了下來,身上已被燙的滿是炮烙痕跡,趁著此時,公輸滑與魏闕帶人衝進了府邸之中。而武齊不斷大吼,似是真的被哥餘闔激怒了,朝著哥餘闔便衝了過來。而哥餘闔不閃不躲,竟硬生生的用雙手接住了武齊沉重的雙拳,他緊緊地咬著牙關撐著,用力的鉗製住武齊那巨大的拳頭,當下大喊:“再不動手,你兄長就要被他打死了!”
沈羽縱身躍起持劍朝武齊背心刺過去,長劍貫穿了武齊的胸膛,武齊張口大喝一聲,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哥餘闔甩了出去,繼而便跪落在地上,隻一忽兒,他巨大的身軀便趴倒在地,再也沒有動彈。
哥餘闔撞在了一旁的牆壁上滾落在地,咳嗽數聲吐了一口血,卻仍舊撐著力氣爬了起來,不由罵道:“你的劍,忒也慢了!”
便在此時,腳步聲來,龍玉等人護著桑落已到了近前,正見那武齊趴在地上,血流了一地,不由皺了皺眉。風靈鵲走到近前,冷冷地哼了一聲,卻轉頭看了看哥餘闔。哥餘闔淡然一笑,對著桑洛點了點頭算是行了禮:“吾王洪福齊天,所到之處,敵寇無所遁形。”
桑洛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往那府邸之中走著。她知道女薑恪用定就在裏麵,不隻是女薑恪用,還有旁的東西。沈羽與哥餘闔跟上去,與眾人一同入了篆伯府中。赤甲步卒跪落身形高呼吾王,公輸滑闊著步子走了出來,對著桑洛一拜:“吾王,尋到了。人在書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