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四年,汝寧府,輿山縣,許家寨。

正值芒種時節,田野裏金黃的麥浪隨風翻滾,農人汗如雨下揮動著鐮刀,一派豐收繁忙的景象。

村南祭田處,一個老漢揮舞著鐮刀割麥,身後的少年郎則麻利地將他割好的麥鋪紮成捆。老漢割了一攏,抹汗直起身捶著腰,衝少年郎喊道:“羊娃子,別捆了,把水和饃饃拿過來吃了再幹。”

被稱作羊娃子的少年,熱得有點發懵,待老漢又喊了兩聲,他才醒悟過來。他應話起身,看老漢又開始新一輪的收割了,抱了兩個麥捆才往地那頭的打麥場走去。

打麥場是村裏頭共碾公用的,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有熟人看他吭吭哧哧地抱著麥捆過來,喊了他一聲問道:“羊娃子,你今年可是中了,知道幫你爺幹活了,也不枉你爺賣了地給你治病。你家今天割多少啦?”

羊娃子一鼓作氣把麥捆搬到自家區域,喘著氣應了話,沒和人寒暄幾句便拎著水罐拿著饃饃去田裏。身後有風送來鄉鄰們的閑聊,他隱約聽到有關於他和他家的閑話——

“剛你喊的,是許捏他孫子吧?”

“……去歲夠棗摔了頭,家裏三畝地都賣了,總不能看著他們爺孫倆沒活路,讓他們佃了祭田種……”

“……這孩子也是命大,頭朝下摔坑裏,撈起來都沒氣兒了,居然又醒過來了……”

“……現在挺知道事兒的,也不跑出去玩了,整天跟著他爺幹活……”

……

風吹散了耳畔的閑言碎語,少年嘴角微揚,悄聲歎了口氣。

去年秋冬時節,他叫許蒙,是個生活在工業社會、奮鬥在農科所的女青年。在參加親友的婚禮歸途中,她遭遇了意外事故,竟穿越到了這異世,成了剛滿十歲的少年郎,羊娃子。

許蒙如今所在的許家寨是個無山可依、臨河而建、聚族而居的村落。前朝太平年間最多有三四百戶,幾千人,前朝末年地動山搖荒年連連鬧到新朝建立,攏共隻剩下幾十戶,三四百人了。便是如此,許家寨也算是這附近的大村落了。

好在如今朝廷采取休養生息之策,輕徭役薄賦稅,鼓勵百姓廣開荒、植農桑,大家夥才不再惶惶不可終日,暫且安心把日子過下去。

許蒙邊走邊喝水吃饃,到了地裏他已吃好了,便直接接過爺爺手裏的鐮刀,道:“爺,我聽人說今年豐年,下半年辦喜事的肯定多。良才叔家打算多養點雞,好下蛋走喜事兒用,你說咱要不要也養點?”

許蒙這話擱在心裏很久了,今日在打麥場聽人說良才叔家要抱小雞,這才同他爺說的。

雖說朝廷免稅鼓勵開荒,但是光靠他們爺孫倆開荒根本搭不上政策的春風,不如另辟蹊徑掙錢先把荒地買下來慢慢開。縱觀曆史,新朝初立之際,人少地多,人力值錢而地價賤,而到了中後期土地兼並越來越嚴重,地貴人賤。

如今豐年,老百姓有餘糧肯定要消費,如今消費大頭是什麼婚嫁和生育。這兩大宗消費裏麵,雞和雞蛋又是最常見的消費品。

前些日子他隻看到媒婆往村裏跑得勤,發覺了婚嫁生育這兩宗大家掛在心頭的事兒,便尋思著養點雞,苦於一直找不到好說辭。今日在打麥場聽住莊東頭的良才叔要抱小雞仔,這才算把這打算的邏輯給弄順了。

穿越這種事情,看別人的故事還挺帶勁的,一旦臨到自己身上,就知道不是苦逼二字可言的。

他便是有先進的理念和知識,卻缺乏軟硬件條件下,真是處處受到製肘。可來都來了,隻能盡力活下去,拚條路出來。幸虧家裏人口簡單,隻需要應付許老捏一個。

許老捏聽他的話,歎口氣道:“咱家就咱倆,又沒個女人顧家,養雞中嗎?”

許蒙埋頭割著麥子,也不耽誤說話:“咋不中?咱開荒,叫他們擱地裏找食兒吃。下蛋賣錢,咱就置地,現在地荒價賤得很。族長家都買了半坡的荒地呢……就算是臨時抱佛腳,總要試試看,照咱倆這麼幹,累死也就是個餓不死。”

聽他細細盤算著村裏買田的那些人家,除了有點餘錢,還腦子活泛聰明,許老捏咀嚼著饃饃,卻一言不發。

許蒙見狀,心裏歎口氣,埋頭幹活不再試圖說服許老捏了。

他不是不想幹了再說,而是他家窮得叮當響,想要小雞崽得靠他也許老捏用臉扛,就是厚著臉皮子去賒人家的賬。

兩人連割帶捆地幹到月上中天,才算是拾掇清楚,卻沒趕回去睡覺,而是合衣在打麥場對付過去了。

翌日一大早,許老捏就爬起來開始打麥子了,他家沒石滾得趁著別人家碾的時候借用一下。這等麥收正忙的時候,借人家的東西又不是上下嘴皮子一打就能了事的,許老捏昨個就打聽好誰家今天打麥子了,所以一早爬起來給人家幫忙,好借機會攀扯著方便一下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