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黎已調回廣州工作,在一家大型的國企擔任高管。兒子六歲了,叫鄧宇晨,名字是老鄧取的,九月份開學就要上小學了。五一長假陳黎值班,將假期調到了八月份。老鄧是紀律部隊,越是節假日越要值班,一值班就是24小時待命的,派出所裏的監控既是對不法分子的震懾,也是對執法人員的約束。陳黎一個人帶著孩子回了趟老家,北方人才叫老家,廣東人是叫鄉下。
陳黎的母親十七八歲就從福建嫁到了梅州,不到二十歲就生了陳黎。陳黎的父親過世的早,母親不習慣住在廣州城裏,就回到了自己的家鄉。
福建到廣東,兩個不同的省,聽起來似乎很遙遠,其實白溪村到大埔隻有不到一百公裏,同是客家人,同一座山,住山裏山外的區別。
以前山路不好走,大埔到白溪每天隻有兩班車,錯過了班車,就隻能坐野雞車了。坐滿人才能走的中巴,一路上人上人下的,走走停停,要三四個小時才能到。現在高速路四通八達,就連臨淵的山路都可以並行兩台車了,一兩個小時足夠了。
第二天清晨,陳黎叫兒子起床,兒子磨磨蹭蹭地去了洗手間。過了好一會兒,洗手間裏都沒什麼動靜。陳黎大力地敲門,“你幹嘛反鎖門呀?”“我在洗臉。”“開門!”陳黎用腳輕踢了一下門。“這麼大個眼屎都在。”陳黎搶過毛巾,替兒子擦了擦。兒子沒睡醒的樣子事不關己地站在那裏,任你擺布。
……出門前,陳黎又想起來給老鄧打了個電話。“今晚你有沒空?”“什麼事?”“約了車行的,今晚來看車,拍照。”“不想賣了,剛辦完年審,讓別人來割稻子呀。”“割稻子,一萬五能賣出去你就偷笑吧。我在網上掛的是一萬五,我看別人都隻是賣幾千塊錢。”“那就不賣了,用到他報廢。”“明年就15年車齡了,一年要審兩次。”“那明年再賣吧。”
陳黎單位有車,家裏的那台二手車就一直停在那裏,老鄧偶爾出去釣魚時開一下。一直說賣掉,老鄧其實有點舍不得,換成幾千一萬塊錢的話,一下子就用掉了,不賣的話,還有個東西在那兒。不過,車子老了,維修保養小區停車費這些,也是要支出的。
“別人是有錢任性,你是沒錢也任性。”陳黎無可奈何地掛了電話。
母親一個人生活,聽起來好像有些子女不孝的嫌疑,其實母親隻比陳黎大二十歲,應該說還非常年青。辛苦了大半輩子,終於能夠自由自在,隨心所願的過日子,遠非外人所想的那樣。
陳黎考上華工那年,外公還在,是在家裏擺酒了的。包給了別人來做,八個人一台大卡車,桌椅板凳,鍋碗瓢盆都一車帶來,另外請了樂隊,用現在的說法就是四五個大媽跳廣場舞助興。彩禮收了幾萬塊錢,應該是有賺了。
外公以前說過,陳黎考上大學的話,要給她一萬塊錢獎勵。宴席上一定要陳黎講話。媽媽說,這有什麼好講的?陳黎也覺得要外公的錢不好,所以也說,不用外公給錢。
“那不行,一定要給,你們要是不好意思,以後再還給我都行。”外公非常堅持。終於還是拗不過去,陳黎站在紅地毯上,拿著麥克風,說了幾句祝福的話語:
親愛的外公,我想祝您,耳聰目明無煩惱,笑對人生亦從容。晚年自有祥雲照,鶴雨,頓了一下,讀錯了,鶴舞夕陽分外紅。
然後鞠了一躬。在二三百個賓客麵前,外公滿麵春風地走上去給了她一個厚厚的紅包。那時的陳黎,紮個馬尾,穿著黑色的高腳褲,黑白相間的長袖T恤衫,腳下是白底黑麵的休閑布鞋,臉粉嫩粉嫩的,一個斑都沒有。
到了晚上,客人們都走了,裸露的日光燈管被粗糙的水泥牆麵打磨地柔和了許多,全家人圍坐在堂屋裏說話,對照著禮賓簿上的數字和名字,一張一張地數錢。母親偷偷地把陳黎叫了出來,“陳黎,你去跟外公講,你已經長大了,錢放在媽媽這裏不放心,讓外公幫你存著。”陳黎樂嗬嗬地去把紅包交給了外公,照著原樣把話講了。果然,外公的心情大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