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是最好的學堂,也是顏色最深的染缸,我們這些站在染缸邊上的人,在保持自我和清醒的同時,希望人民金盾永遠熠熠生輝。
2019年8月25日,星期日,海潭市公安局。
一輛白藍相間的自行車在一輛黑色賓利的旁邊停下,自行車已經明顯的發舊,款式也是十幾年前的老款,縱然細心愛護,車身上的油漆也脫落了許多。年輕女孩先將自行車固定好,接著從車筐裏拿下雙肩包,在包裏找到檔案袋後,動作利落地朝市局正門走去。
女孩的妝容清淡,容貌清雅可人,如同一朵純淨的梔子花般獨立一隅,不與繁花爭俏。一件基礎款的白色T恤搭配一條淡藍色的運動褲和一雙純白色的運動鞋,她的這身簡潔裝扮或許在同齡女孩中不算出彩,卻依然遮不住這出眾的氣質。
女孩徑直上樓,來到三樓。
一名瘦高的男孩正從市局頂層的技術室下來,看到三樓的走廊裏走著一名高挑靚麗的女孩子,便好奇地將視線投過去。“謔,小禾,我親愛的學妹,預料之中,真的是你。”他快步迎上去,笑言一番,“上個星期就聽任隊長說今天隊裏會有一名剛畢業的新同事加入,我就猜到是你了。在你們那一屆的學生之中,論說專業成績,如果你自稱第二,估計無人敢說自己是第一名了。”他說著,抬手揉了揉她的漂亮卷發,又道:“小禾,恭喜你,也恭喜我,以後我們又能常在一處做事了。”
女孩名叫毛淺禾,今年23歲,畢業於海潭市刑事警察學院偵查專業。因為在讀書期間各科成績斐然,在大三的下學期得到了學院主任獨一份的推薦信。警察學院學生的實習生活從中隊開始,隻有足夠優秀才有進大隊的機會。毛淺禾經過了在分局中隊一年時間的實習考察,如今已經是海潭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第二大隊的一名新人偵查員。
毛淺禾微笑,“你好,李洋學長。”
李洋憨氣地一揮手,“離開校園就別叫‘學長’了。隊裏的人大多喊外號,執行任務時方便,他們都叫我‘大馬猴’,你也這樣叫吧,我聽慣了,現在還挺喜歡這個稱呼的。”
大馬猴,是“山魈”的原型,於《紅樓夢》中初現。這一詞語在我國的東北地區出現的頻率較高,是八零、九零後的童年陰影,與大灰狼、老巫婆並列,起到震懾孩童的作用。
然而,刑警支隊的同事戲稱李洋為“大馬猴”,並不是因為他的外形可怖,而是由於他一年四季都穿一身黑顏色的衣服,且他眼睛大、下巴較窄,形如猴臉,因此而得名。
李洋引領毛淺禾朝三樓的隊長辦公室走去,邊走邊說:“你在讀書期間就經常會聽到學姐和學妹說起任隊長吧?當年僅僅我們係就至少有20個女生向別人要過他的微信號。任隊長是特警出身,也就是公安所稱的‘突擊隊’,為公安提供武力支持,執行任務時麵臨的危險要比巡特警和防暴警察高很多。突擊隊雖然是特警中的武力和顏值擔當,這份辛苦卻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了的,能熬下來的人必定是警中精英。任隊長在2010年的下半年因為身體和家庭的原因自願離開了突擊隊,同年通過了警隊的考核成為一名中隊偵查員。在中隊工作的那段時間,一些年紀比任隊長小很多的人成為了他的前輩,他也不介意,很真誠地稱呼對方為‘師父’,那陣子,中隊裏的苦活和累活他都搶著做,從來沒有抱怨過。第二年,任隊長被刑警支隊的羅德支隊長選中,提拔到了第二大隊,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李洋方才的介紹內容,毛淺禾在讀書期間就聽學姐和同級的女生無數次的說起過。刑警學院的女生非常少,任煙生是女生們心中的男神,是寢室每晚臥談會的必聊人物,因為聽到的次數過於多,以至於毛淺禾已經能對他的履曆倒背如流。
任隊長,全名任煙生,今年39歲,現任海潭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第二大隊的大隊長,也是學姐和學妹眼中無可替代的偶像,外形好、成績佳、處事穩、人品正,是少有的優秀前輩。
毛淺禾在讀書期間就沒有像很多女孩那樣對任煙生的外在條件過多留意,她的想法很簡單,甚至有些古板:警察從不靠臉吃飯,靠臉吃飯的都是花瓶。於是,對於李洋方才的這番豐富明快的介紹,隻簡言應道:“嗯,挺好的。”
李洋:“其實任隊長也算是警局裏的傳奇人物了。少年時期是個替人擺事的社會混混,逃學、打架、抽煙喝酒,除了嫖和賭一樣不落,是典型的問題少年,好在三觀還不歪。誰也沒有想到這渣滓最後竟然幡然醒悟了,鉚足了勁一本正經,如今混得還不錯。”
這些話是毛淺禾沒有聽過的,她順勢問道:“既然三觀不歪,為什麼還會去打群架?”
李洋:“當年香港電影《古惑仔》正流行,任隊長那時十幾歲,不愛讀書,隻喜歡看碟,看沒有顏色的那種,電影激出了他想當老大的欲望。因為任隊長的體能好,個子也高,鬼點子還多,後來確實也收了不少小弟,意氣用事,他開始幫著手下的弟兄們出頭。但他始終有原則和底線,不欺負弱小、尊重保護女生、不在不占理的情況下動手。任隊長算是提前混過社會的人了,被現實狠狠地捶打過,現在的脾氣特別好,是隊裏少有的暖男。”
人有千麵,眼見的溫暖未必就是真實的溫暖。毛淺禾隻以微笑作為回應。
說起任煙生,李洋總是興致不減,“在警隊立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等功,非死即殘,對我們這種基層偵查員來說二等功已經是最高榮耀了,其次是三等功。任隊長從2010年到現在,一共9年的時間,已經立過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三次,我打心底裏佩服他。”
至此,毛淺禾對任煙生有了初步的認識。
果敢和堅毅是任煙生留給她的第一印象,如果此時來給他畫一張像,毛淺禾認為畫中的任煙生有著武鬆的身軀,諸葛亮的頭腦,或許,還有著曹操的心,畢竟,在警局裏若想平步青雲依靠的不僅僅是成績。
兩個人在隊長辦公室的門前停下。
毛淺禾透過門玻璃向裏望著,她雖然對這名刑警隊長的履曆不算好奇,對於他的一些特殊經曆卻是非常感興趣的。在校時便聽說了關於他的很多故事,在眾人的口中,這樣優秀的一個人竟也有大腦短路的時候,偏偏在三十幾歲尚在單身的情況下收養了一個兒子,以至於從黃金單身貴族變成了銅級單身漢。
辦公室裏除了任煙生,還有一名年約七、八歲的小男孩。
戒尺落在手心的沉悶聲音從房間裏傳出來。小男孩大哭著,卻躲不掉這愈加猛烈的疼痛感,他帶著哭腔懇求道:“任爸爸,我錯了,下次一定不朝樓下丟西瓜皮了,我保證……”
任煙生將戒尺放回桌上“把眼淚憋回去,男子漢,哭什麼?”
小男孩努力忍下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吸著鼻子,偷偷瞄著他。
毛淺禾方才聽到李洋用“暖男”這一詞語來形容任煙生,望見此景,頓時覺得任煙生的溫暖與自己印象中的溫暖有著顯而易見的差別。
李洋告訴她,這名小男孩是任煙生在34歲時帶回家的“兒子”,名叫尤然,當年2歲,今年7歲,在海潭市第一附小讀一年級,平時由他和兩名家政阿姨一起照顧。半小時前,尤然在頂層技術室的窗口向露天停車場拋擲了幾塊沒有啃幹淨的西瓜皮,被任煙生發現後,一手拿著西瓜皮,一手拎起他,帶到辦公室裏狠狠打了一頓。
毛淺禾:“尤然看起來是個很懂事的孩子。”
李洋:“尤然的身世挺可憐的,他是毒販的孩子。幾年前,尤然的親生母親被狂妄的販毒團夥殺害,同一年父親因為販毒被任隊長逮捕,尤然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已經過世,在這種情況下尤然隻能被送去福利院照顧。任隊長不想讓他重走父母的舊路,於是將他收養了,視如己出,悉心照顧,並告訴我們孩子無辜,所以在尤然的麵前,盡量不要提起他的父母曾經做過的那些錯事,讓他無憂成長。任隊長相親過很多次,因為長相和家境,想和他繼續了解下去的女孩非常多,但當他將真實情況說出來以後,願意繼續了解的人寥寥無幾,女孩們都不願意做一名與他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的繼母。為了這事,任隊長的父親心有不滿,嘮叨至今,責怪他不應該在剛見麵的時候就把這些話說出來,至少要等到兩個人的感情穩定了以後再找個機會開口。任隊長總是不想這樣做,他是個實誠人,不想讓女孩把時間浪費在他的身上。”
毛淺禾的心底生起暖意,“原來是這樣。”
李洋繼續說道:“小禾,任隊長今天之所以對尤然這樣嚴厲,是因為孩子犯了原則性錯誤,不能縱容,平時他對尤然還是十分寵愛的。尤然跟著任隊長生活,從無依無靠到無憂無慮,我們作為旁觀者,說句心裏話,任隊長比尤然的父親更像一位父親。”
毛淺禾心生好奇,“男人帶孩子很難,任隊長的母親為什麼沒有和他一起照顧尤然呢?”
李洋:“任隊長的母親在他18歲的那一年因為胰腺癌去世了,走得非常匆忙,連遺言都來不及交代。胰腺癌,發現就是晚期。其實在十幾年前,任隊長也是一名苦孩子,可能比你預想中的還要苦很多,那些年他幾乎嚐遍了世間的一切苦楚,直到任隊長二十多歲的時候家裏的條件才慢慢好轉。最近的這幾年,任隊長父親的生意風生水起,即便有一天他不做刑警隊長,而是選擇當一隻啃老本的寄生蟲,也能過得比多數人好很多。”
毛淺禾聽見這些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暴發戶”、“啃老族”這兩個刁鑽詞語。
李洋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說道:“小禾,不要把任隊長和富二代劃到同一列,他是吃過苦的人,從18歲開始就沒再向家裏要過一分錢,生活費全靠自己打拚奮鬥。雖然任隊長現在住的房子和開的車都是父親買的,但也不意味著他在啃老,放著優越條件不理不睬的人才是假清高。基層偵查員的工資很低,一個月的工資買不了海潭市的一個平方,我是一個俗氣的人,家境非常普通,說句心裏話,很羨慕任隊長如今的生活。”
任煙生的故事,很長。
1980年11月,任煙生在海潭市的一條破舊小巷裏出生,沒有玩具,沒有新衣服,吃過的最有營養的食物是母親的**,穿過的最漂亮的衣服是堂哥出生時穿的小棉衣。隔壁是養豬場,門前流著汙水,走道裏放著垃圾,他聽著豬的叫聲慢慢長大,以為那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