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欲圖強嶽飛昭雪,鑄奸侫永跪鄂王(1 / 3)

話說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金海陵王完顏亮殺金熙宗自立,“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等一峰”,調金兵六十萬,號稱百萬,起兵伐宋。消息傳來,宋廷慌作一團。高宗已命港口處備齊船隻,宮中物事都已收拾,差兩千禦前軍曰夜待命,隻待一聲喊,挑了就跑,又準備來個出海逃命。

其時正是嶽飛遇害後整整二十年,南朝已無可戰之兵,無可用之將。高宗遍思武臣,忽想到了劉錡。劉錡年已六十三歲,且正染重病。那高宗也顧不得了,急命劉錡領兵去抗金人。劉錡無奈,拖病軀領兵趕到淮甸。因淮西主將王權不戰而逃,徹底打亂了劉錡的作戰部署。劉錡本欲在淮甸阻擊金軍,高宗卻隻想守住長江,又以金字牌招劉錡退兵守江。劉錡退守瓜州渡。時劉錡已病重不起,都督府參軍虞允文奉命趕到建康督軍,建康城中卻僅有兩千餘兵士,虞允文乃激勵民眾抗敵,聚萬餘精壯,於采石磯擊退金軍。

海陵王完顏亮篡位,金人多不服,乍逢兵敗,軍中內亂,殺完顏亮,金軍北返。虞允文返京,專去拜謁劉錡並詢問病情。劉錡道:“病情不必問。朝廷養兵二十年,一事無成,而大功反由一位儒生建立,吾等愧死矣。”

朝廷召劉錡回朝,劉錡入建康借都亭驛歇足。不想金國議和使者將到,建康留守湯思退清理驛館迎候金使,派人請劉錡移居別院。劉錡以為別院會灑掃以待,過去後卻見糞壤堆積,惡臭不堪。時劉錡已病臥不能行,建康一班官吏都忙著去迎金使,哪個來理他。劉錡憤恨難消,吐血數升而死。可憐一代名將,震鑠宋金的順昌旗幟,殞落!

且說那高宗趙構,已在位三十五年。“名為受命中興全功,實行苟且立國之政策”。稱臣、納貢、割地、殺良將,換得二十年太平,其以為對金國“朕待之以厚,彼何為兵端”。不料金人又毀約南犯,戰事最危急時,險又要浮海避敵。待金軍退去,已是舉國憤怒,高宗稱臣納貢以求和平的國策,已招致強烈不滿。

金人此次南犯,雖未占到多少便宜,但其後金使來臨安,照舊飛揚跋扈,目空一切,指明丞相陳康伯去驛館跪迎。這位丞相也是忍無可忍,便不要性命了,帶了五百兵士,跑去驛館,將金人一通痛毆。又將那金使捆得象個棕子,拖上殿來,按在地上讓他叩拜高宗,倒驚得高宗手足無措。金使所帶國書中,但有“臣構”二字,都被陳康伯塗抹掉了。也是羞憤至極,這丞相也不顧禮儀了,竟幾步竄上丹墀,將那國書直拍在高宗的龍案上,著實把高宗唬了一大跳。陳康伯狂呼道:“哪有一國宰輔,見金人就要下跪的。臣不跪了,臣去死。”高宗見這丞相,滿臉赤紅,雙目噴火,他倒不敢發作了。再看殿內那些諂媚奉迎之臣,個個低頭不語,幾個耿介正直大臣,卻個個怒目圓睜。高宗頓覺顏麵盡失,又不好發作,隻得草草散朝。

其時之宋國,雖二十年無戰事,經濟恢複。但南朝疆域,比之北宋已大大縮小。北宋時,人囗最多達一億二千萬,南宋隻八千萬。但官員數量,反是北宋時兩倍,吏員數量更是五倍之多。官場腐敗,貪汙成風,更有務虛成風。“官僚聚守,非財不論”。官吏拿著高俸,“上下宴安,高談文化”。好一個太平盛世。再看民間,宋金和平,省下不少軍費,但每年繳金的歲貢要給,大群的貪官汙吏要養。百姓負擔,不僅絲亳未減輕,倒巧立名目,添加出多項苛捐雜稅。便是商賈帶銀錢跨州郡去行商,也要繳稅。激得商賈們隻得以信義相擔,發明個紙幣,私下間流通,呼作“交子”。朱熹直言:“古者刻剝之法,本朝皆備,致千村萬落,生理蕭然。”紹興合議後的二十年裏,大規模史載民變九起,小則無數,可謂民不畏死,民不惜命,此起彼伏。

當年曾與金人血戰的軍隊,已拆的拆散的散。負責軍械供應的“南北作坊”,由昔日常備的四千餘工匠,已銳減至八百人,軍隊軍械嚴重短缺。其時已無可戰之兵,無可用之將,虞文允在采石,募民抗爭,方才堪堪擋住金軍。若不是金人內亂,南朝幾已亡矣。

這高宗趙構亦知,國家已被他弄得稀爛,再坐在這大位上,這爛攤子不好收拾,恐落個昏君罵名。況且這副擔子他也真是挑不起了。還有一宗,趙桓的死訊已傳到臨安,讓高宗撂挑子的心思又添了幾分。原來趙桓五年前便死了,金人封鎖消息,直至現在才傳過來。趙桓一死,高宗已無後顧之憂。恰逢朝堂上失了顏麵,退意愈堅,當即立趙瑗為太子,改名趙昚。過幾日,又下詔退位。趙脊即位,是為孝宗。高宗為太上皇,居德壽宮。這位高宗皇帝,學他那父皇徽宗,國有難,他就跑。局麵收拾不了了,便行個古之聖君的“禪讓”,既博個虛名,又撇了擔子,好個精致小心計。高宗五十六歲便去做他的太上皇,縱情享樂,哪管外麵世界洪水滔天。除了耗費巨資享樂,便是搗鼓他那些詩詞字畫,好一個陶治情操。全無半點君王氣象,隻一個鄉間土財的心性,唯恐今日沒撈著享樂,明日便要死掉。這個太上皇,斷了子絕了孫,便占了子孫壽數,倒晃晃悠悠,又活了二十五年,隻把個孝宗孝得全無了脾氣,他才蹬腿閉眼,真應了個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呀!孝宗趙昚,在這位太上皇死後兩年,也撒手歸西。可見二十幾年皇帝作得也憋屈。

孝宗即位後,朝裏朝外,主戰之聲四起。這孝宗新君上位,也有個圖強之誌,上來便先裁撤官僚,裁撤冗員,取消多項苛捐雜稅,使局麵為之一新。嶽飛雖死已二十年,但英魂長存,逢金人又起刀兵,國無良將,舉國俱思嶽飛。當年嶽飛舊部,雖多已老邁,見新君氣象,乃由黃啟年領頭,上書要求為嶽飛昭雪。那孝宗十歲時,嶽飛入宮,見過一麵。他也知嶽飛當時即請高宗立他為太子,孝宗多年來一直感念嶽飛。現在做了皇帝,又想有番作為,深知要召戰士,必先為嶽飛昭雪。其時眾朝臣也紛紛上書,“要首正秦檜之罪,追奪其官爵,籍其家財,並雪嶽飛之冤。”其實高宗禪位給孝宗時,孝宗便對他提到了自己要為嶽飛昭雪,高宗知其勢不可阻,也是默許了的。孝宗即位後第二個月,即下詔“追複嶽飛原官,以禮改葬,訪求其後,特與錄用。”嶽飛家屬,也傳詔即從嶺南接回。嶽飛遺骸,本應在大理寺後院牆角處,陳康伯領旨去開棺,卻無屍骨。或傳言,嶽飛乃鵬鳥下界,已返天庭。高宗乃下詔,賞以重金求嶽飛遺骸。

其時大理寺獄卒隗順已死,但臨死之前,將嶽飛屍骨埋葬之處告知其之隗安,並叮囑道:“若朝廷為嶽飛昭雪,方可告之,不然,則守此秘密,世代相傳。”隗安見朝廷訪求嶽飛屍骨,乃告之官府。孝宗大喜,特傳隗安入宮,細細問明後,確信無誤,乃下詔擇吉日親率眾臣去為嶽飛移葬。孝宗又特意挑選個一月之後的吉日,下詔許嶽飛舊部都可到臨安來送元帥。時嶽飛後護軍之選鋒軍主將李道已為國丈,其女是孝宗的皇後。李道乃給故舊將領傳書,繳約同來送元帥。

八月十九日,孝宗率群臣、嶽飛舊部數千人,又有臨安百姓數萬出城,來到九曲叢祠北山山麓。一番細細操作後,嶽飛屍骸出土,麵色如生,尚可更斂禮服,顯見是中毒而亡。一時間哭聲震天。孝宗想起當年第一次在宮中遇見嶽飛,嶽飛神情恭謹,目光和善,話語溫和。當日情景恍在昨日,不禁也是淚流滿麵。張保、王橫俱已須發皆白,跪在嶽飛左右,嚎啕大哭,以頭搶地,血流滿麵。嶽飛舊部,都已是皓首白發,齊刷刷跪滿一地嚎哭。哭拜過後,禮部官員依孝宗之命為嶽飛更斂禮服,以王候之禮,改葬於西湖畔西霞嶺。嶽飛夫人李孝娥,複原封正德夫人,晉泰國夫人,另又加封楚國夫人。後李夫人有遺言:“終後願葬廬山,陪伴嶽母姚太夫人。”孝宗乃賜“天下名下任選”,厚葬李夫人於廬山。嶽飛之子嶽雷、嶽霖、嶽震、嶽霆俱封官職。十月,孝宗頒發正式文告,追複嶽飛“少保、武勝、定國軍節度使、武昌郡開國公,食邑六千一百戶,食實封二千六百戶”。

孝宗處理完嶽飛的事,便要來興兵北伐。孝宗即位第二月,已起用張浚,任為江淮東西兩路宣撫使,後又加封樞密使,主持北伐軍事。任陳康伯為左丞相,起用史浩為右丞相。史浩並不主張倉促北伐,進言於孝宗,孝宗也是猶豫不決。不想金世宗完顏雍重用兀術的女婿紇石烈誌寧為左副元帥,與仆散忠義率軍南下,又有南犯之意。

紇石烈誌寧致書張俊,要求割讓海、泗、唐、鄧、商等已被宋國收複的州郡,並增加入貢歲幣。張浚嚴詞拒絕,於是紇石烈誌寧在邊界調動軍隊,宋金前線形勢惡化。孝宗命張浚開都督府於建康,赴前線督戰。其時國內洶洶,主戰勢力大熾。邊將李顯忠、邵宏淵也上奏請求引兵進取。史誥與張浚於朝堂上爭辯,張浚道:“中原淪陷已久,我如不取,中原豪傑必爭相自取。”史浩道:“中原決無豪傑,若有,何不起而亡金?”張俊道:“中原民間無軍械武器,因而不能自起,王師一至則必呼應。”史浩道:“陳勝、吳廣以鉏櫌棘矜亡秦,他們隻待王師至才肯起事,便不是豪傑。”張浚與史浩廷辯,竟至反複五日。史浩認為武備未修,不可冒險,主張臥薪嚐而後徐圖。張浚卻認為民心可用,士氣已鼓,萬不可拖延。張浚已看出江南一群士大夫,隻是個要守求安的心思,所謂臥薪嚐膽,臥了二十年,臥得武備徹底鬆馳,隻剩個風花雪月,詩詞文化,還個個撈足了銀錢。此輪廷辨,史浩弄出個“歸正人”的新詞。他一明州(浙江寧波)士人,依然是個輕看中原、北地人。史浩大言不慚,堅持認為南朝才是華夏正朔,北方淪陷區的宋人南下投奔為“歸正”。對於歸正人,不可重用,更需防範。史浩以一個江南士大夫坐井觀天的眼光看待天下,狂妄自閉,其提出的“歸正人”概念,在江南士人中頗得擁護,流毒深遠。其論極大的挫敗了中原、北地宋人對國家恢複的信心,也極大的傷害了南來的“歸正人”的感情。孝宗朝北伐失利後,此論更是喧囂塵上,越發嚴重,使南朝不斷失去北地民心,不僅徹底斷送了北定中原的可能,也成為南宋滅亡的一個重要原因。

隆興元年(1163年)四月,孝宗繞開三省和樞密院,直接下令張浚江淮都督府揮師北伐。張浚以李顯忠、邵宏淵為將,分兩路出兵北伐。史稱“隆興北伐”。正如劉光世當年所言,嶽飛、韓世忠,乃天遣之將帥,一旦逝去,國將再無良將。張浚但好講大義,於實際處全無能力,又因年事已高,急於建功。而李顯忠、邵宏淵,當年劉光世手下偏裨之才,此時也是蜀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罷了。隆興北伐,一波三則,終以宋軍敗而收場。金世宗因國內政局不穩,要和;宋孝宗因北伐兵敗,主和勢力嚷鬧,也要和。遂有“隆興和議”:宋不再為金之藩國,金宋為叔侄之國,歲貢改稱歲幣,減為銀絹各二十萬兩匹,疆界恢複紹興和議時原狀,宋割唐、鄧、海、泗、商、秦諸州與金。金廷同意取消收回遣返歸正人的要求。同時確定了雙方國書稱謂,宋國書為“侄宋皇帝眘,謹再拜於叔大金聖明仁孝皇帝闕下”,金國書為“致書於侄宋皇帝”,不寫名字,不寫尊號,不稱闕下。遂為宋金國書定勢。但宋孝宗仍需起立接受金國國書。隆興和議的達成,使宋國少了點屈辱,“臣構”變成了“侄昚”,下臣變成了侄兒,倒更親切。江南士大夫都是歡欣,爭回點兒麵子,又少給點兒銀子。此合議保住了宋金四十年間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