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放棄了嗎?”
夭夭夫人問道。
“……我不知我為何還要堅持。”燕飛秋道。她伸出手,紅紗水袖下手掌骨肉勻稱線條美麗,可當她握起五指,鮮活血肉卻又如泡影散去,留下一截瑩瑩剔透玉雕般的白骨,燕飛秋看著自己的手,扯了扯嘴角。
“你去問問外麵,還有誰記得我荒族往事?”
她本來是混沌出生的荒族族長,征戰天地戰功赫赫,遠古時代諸天神魔自成神魔時代,有了相對完整的社會體係,自然也就跟著衍生出無數齷齪醜事,荒族設計被屠殺全族之後,全族的骸骨被集中封印,連帶著燕飛秋被一同鎮壓一萬五千年。
一萬五千年後諸多氣運者降臨大陸,神魔時代成為過去式,人類和氣運者延續上古神魔時代的社會製度,衍生出新的世界觀,其中一部分氣運者落入魔域,洛花風陰差陽錯走入血月枯林,這才讓燕飛秋重返人間。
一開始,隻是想回去問一句話而已。
——為什麼?
為什麼偏偏是他們?
為了複仇,為了得到一個不知道能不能換來的答案,在那寸草不生的荒蕪之地,最後的荒族子民他們豢養最強的戰士,在戰敗的絕境之中,他們不甘心就此死掉,彼此吞食,彼此廝殺——勝者吞食敗者的心髒,將整片荒地變成了彼此廝殺的修羅場……燕飛秋是最終的勝者,也是吞噬了全族的最後一人。
她吃掉了全族的心髒,赤血紅衣,是流淌不息的罪孽血河。
披風是血河。
紅衣是萬魂。
她一人活成了全族,耳畔日夜回響故人的絕望聲音。
……但是這樣,根本不能算是活著。
“我曾試圖憎恨這個世界。”
“我曾試圖徹底毀滅那個害我如此的男人。”
血月枯林隻有一個活人,卻不是她燕飛秋,而是燕縉。
燕飛秋的佩劍劍靈,本不叫燕縉。
事實上,她甚至不曾用劍。
那個男人——也是神魔時代最強的大帝,聞鶴唳。
在那個時代,他是君,她是臣,他曾經無數次對她伸出手,卻觸碰不到第一元帥一根頭發。
那個時候的燕帥,意氣風發,鋒芒畢露,驚才絕豔天地臣服,那是何等風采。
在荒族被屠後,察覺到被封在血月枯林的燕飛秋以血土和枯骨造人,在她捏出第十四具人偶的時候,他終於來到了她的身邊。
她不愛強者,不愛傲骨錚錚。
於是他打碎自己的骨頭,匍匐在她裙下。
聞鶴唳是彙聚了所有洪荒神族殘存神力凝聚而成的唯一神明,他為了維係這個世界的延續,創造出了最強大的荒族,披荊斬棘所向披靡,隻要維持這個世界的運轉,那麼連聞鶴唳自己也可以成為這片天地的祭禮。
他一生中最後悔的是創造了荒族,一生中最不悔的也是創造了荒族。
燕縉隻重視燕飛秋,這是真的。
若論深愛,沒人比他更愛燕飛秋。
若論憎恨,沒人比他更恨這個世界。
但無論如何他是造成一切悲劇的起因
他是天道,是天命,是燕飛秋逃不開的命數的締造者。
這個男人枯守一萬多年,最後卻連一點執念也沒有換來……說來,故事的結局總是讓人覺得可笑。
“我們都已經死了一萬多年了,腐朽之軀卻還如此掙紮……如今覺得,甚是醜陋。”
“……所以呢?”夭夭夫人輕聲問道。
“燕縉也好誰也好,由得他去,夜遙夕自有命數,我不幹預,她自會回到自己該走的路上去……是權傾朝野萬人之上,還是致死為臣護衛山河天下,那是她自己的態度。”燕飛秋垂眼道,“至於燕縉……那家夥唯一執念不過是讓我看著他,總覺得如今隻有他一人記得我便能拿捏住我的軟處,仿佛我必須要與他一起,除了他身邊便沒了別的選擇,卻忘了他活著我死了,如今爭來奪去的,卻也沒什麼意思。”
“我們已經成了‘故事’了,夭夭。”
燕飛秋道,眼中猶帶解脫的笑意。
“——便繼續安靜地當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