鍥子(1 / 2)

下午五點,下班時間。

天空已經是深藍色,呱噪了一天的知了在深綠的梧桐樹上休息,讓隔著一條街上的汽車發動機轟鳴變得響亮起來。紅綠色地磚的步行街上幾個行人匆匆而過。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款款而行,斜斜的夕陽透過梧桐樹在他身上留下斑斑點點的鮮紅。少年穿著一件厚厚的長袖黑T恤,襯著他的臉色更加蒼白,寬鬆的牛仔褲隨著運動鞋的擺動顯得空蕩蕩的。褲兜裏鼓鼓囊囊得被頂起一個長方形的輪廓。他的手上捏著一張紙條,一邊走著,一邊抬頭看著門牌號碼,嘴裏輕聲念著:“九號……十號…….”

步行街很長,少年已經走了一半,他站在一棵梧桐樹旁,高挑的個子和樹幹相比更顯得瘦弱。少年微微有些喘,嘴唇泛著桃花的淡紅。他茫然看著手裏的紙條,看著朝兩邊延伸下去的行人道,極遠的地方,可以看見汽車和行人一閃而過,急匆匆地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少年看著身邊的行人也是一副匆匆的樣子,有些結伴而行,有些卻低著頭疾步走過,帶起的風讓少年晃了晃。每一個行人經過,他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直到一個拎著塑料袋的胖女人經過,他才鼓起勇氣,走上去輕聲問道:“阿姨好!能請問下這條路的55號在哪麼?”

胖女人看上去五十多歲,眼角布滿了魚尾紋,頭發是不自然的黑色,隻有鬢角兩邊露出短短一截原來灰白的發根。她穿著一件老實“的確良”的碎花短袖,塑料袋裏露出一截黃瓜和芹菜。她抬頭看著少年,眼睛裏滿是疑惑和驚異。

少年等著她開口,塑料袋裏的洋蔥味讓少年的鼻子癢癢的。

胖女人說:“你找那個鬧鬼的宅子幹嗎?”

少年的眉毛一挑,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鬧鬼?”

胖女人像是找到了難得的傾訴對象,擺出一副百事通的樣子:“哎呀,小夥子。你不知道啊?那棟小樓房快二十年沒人住了。有人說經常看到裏麵的電燈無緣無故地亮起來。或者有人說話唱歌的聲音。我是沒親眼見過,要不然得嚇死我……”

少年的嘴角微微上揚,眼前浮現出老爸惡作劇的笑容。也許是洋蔥的關係,他的眼鏡有些潮濕。

胖女人絮絮叨叨地說著,少年禮貌地打斷她:“對不起,阿姨,能告訴我那棟小樓在哪麼?”

胖女人似乎很不情願讓自己的舌頭停下,她意味深長地看著少年,用那隻提著塑料袋的手指了指前麵一條小巷:“進那條巷子,再往左拐你就看見了。你找那幹嗎啊,小夥子?”

少年的心跳變得不太均勻,他的喉嚨開始發癢,但是忍住了。他對胖女人道了謝,卻不回答,快步朝那條小巷走去。

胖女人停在原地,看著少年消失在黃昏的巷口。

少年輕輕地咳嗽著。他的麵前是一棟二層小樓。一陣風過,爬滿牆壁的薔薇掀起一波綠色的波浪。紅色的窗框隱沒在黑洞洞的窗口裏,隻有沾滿灰塵的玻璃有些許的反光,襯托著怒放的薔薇花更加鮮豔。水泥台階上落滿了枯葉,打著卷。有些地方灰色的水泥已經風化剝落了,青苔在紅磚上長出了厚厚一層。

少年忽然想起小時候被割傷的手指,皮膚下的新鮮肌肉往外翻著,滲出紅得發暗的鮮血。那時候老爸會在他的傷口上緊緊包裹一層紗布,然後用拇指擦去他腮邊的淚珠,讓他把頭枕在自己的胸口,用溫柔渾厚的嗓音給他講故事。他喜歡父親身上混合著香煙和中藥的奇怪味道,聞起來就像被太陽曬過的被子,暖融融的。

少年低頭核對紙條上的地址,這裏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了,空氣裏除了淡淡的花香,就是一股子灰塵的腐敗味道。掉漆的門框上貼著一張封條,邊緣已經破碎打卷,卻仍然很完整。灰蒙蒙的紙上隻有一個大大的“封”字,還是原來的黑色。門框上方藍色的門牌仍然很鮮活,興高采烈地用藍底白字告訴路人,這裏是55號。

少年用白皙的手指輕觸著門上的鐵鎖,撫下一層鐵鏽,露出下麵銅鎖的黃色。少年搓搓手,暗紅的粉末洋洋灑灑,在最後一絲陽光裏飄揚。也許是空氣裏飄散著甜膩的花粉,少年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來。他扶著門彎下腰,手捂著嘴,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少年聽見木門發出一聲抗議的呻吟,那張封條從字中間斷裂開來,然後他就跌坐在屋子裏,右邊褲兜裏的東西頂著他的大腿。他有些驚訝地忘記了氣管裏的瘙癢,起身拍拍手上和褲子上的塵土,仔細環視著這間屋子。

夕陽已經快墜下去了,不過還是有一點光線照到屋裏。這是一間空曠的長方形客廳,少年站在正中間的位置,牆壁用石灰塗過,已經看不出原來的白色。天花板上有個很大的玻璃吊燈,不過已經落滿了蜘蛛網和灰塵的混合物。牆壁上有些地方還掛著畫框,畫已經不在了,畫框裏隻是牆壁的一部分。地板是木製的,踩上去會嘎吱嘎吱響的那種。厚厚的灰塵上有兩個手掌和一個圓形的凹印,這是剛才跌進來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