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上)離開(1 / 2)

最終還是又回到了這裏……

像許許多多走出去又回來的前輩們一樣……

會在這裏呆上多久,十年,二十年,亦或是直到我的生命終結,在判決下來之前我都無從知曉。

不過那都已經不重要了。

斜仰著頭可以看到牢窗外被劃分成四塊的天空,一塊一塊由深紅變成淺藍變成深藍再融入深墨色,下雨的時候泛起模糊而空洞的灰白,混雜在壓抑而潮濕的空氣裏。我躺在一張鋪著老黃色床單的硬木板床上,看不清落著的雨點,隻能看到順著窗棱正往下滑的雨水。靜靜地淌,靜靜地滑落,像是一部無聲電影。

無聲無息,比死亡還要平靜的感覺,這樣的日子,離死亡很近,很近了。

【一】

我生活的小鎮叫池歸鎮,鎮的四周都是山,當地人就叫它們池歸山。翻過山就是城裏,山也並不高險,按常理來說,鎮上隻要跟城裏多來往,幾年下來也就發達了。但池歸鎮卻並非如此。城裏的廠子想要外遷到鎮上來,山路上都出了事故;鎮裏有不甘平庸的青年人翻山闖蕩到外麵去,幾年以後都因為各種原因被送了回來:疾病、死亡、殘疾、犯罪……於是外麵的人都把池歸鎮稱作“死亡之城”。曾有開發旅遊景觀的人來過,也因為鎮上太平庸,位置太閉塞而作罷。後來政府的人到鎮上來,在西山腳下建了一係列工程:一座監獄,一座精神病療養院,特殊病患者隔離所。鎮上的人反對不了,也不想反對。鎮裏的老人說,池歸山是為了守護池歸鎮而存在的,山神會永遠看著池歸人代代延續下去,違神的人會受到懲罰,一切都是天意。

池歸鎮就像是一個被外界遺棄了的垃圾場,被人們遠離。但鎮上的人從不在乎外界的紛紛擾擾。鎮裏都是和我一樣土生土長的池歸鎮的人,從生到死,過著自給自足的如桃花源中的快樂日子。白天有小孩子瘋狂地奔跑在田野裏,有大人們頂著大太陽揮汗如雨地幹農活;晚上有老人們悠哉地在樹下乘涼,有飛鳥輕輕掠過,蟲鳴不斷。鎮上不過一千來戶人家,各家有各家整潔的小院兒,用矮牆低低隔開,各家同各家又似一家人一樣熟悉親密,誰家有什麼事,不一會兒全鎮都會知道。

六歲那年,我就發誓一輩子不離開池歸鎮了。其實不止是我,還有很多和我一般大的小孩兒。那天,我們都親眼目睹了阿伍家的長子被人抬著送到山腳下的什麼地方去了。阿伍大哥是兩年前離開鎮子的,走前信誓旦旦地說要打下一片江山,讓城裏人對我們另眼相看。那時,清晨的陽光寧靜而美好,在阿伍大哥的臉上晃成一片,好像得到了神的恩惠。可回來時他卻是死人般的模樣了,躺在一個土色擔架上,不停地咳血,呼氣,渾身顫抖,目光呆滯,消瘦得像具骷髏。我嚇得躲得遠遠的,卻又好奇地往前探脖子。鄰居南婆婆在旁邊一把把我扯回來,摟在懷裏,點著我的額頭叨叨著:“哎呀!這是中了邪風啊!沒有池歸山神的保護,外麵都是邪風啊!去不得啊!”然後我母親跟著歎氣。我掙脫開南婆婆,一口氣跑進麥地裏,跪著起誓:麥神啊!我不會離開池歸鎮,不會離開池歸鎮!雖然鎮裏都把池歸山看做守護神,但在我眼裏,麥穗才是我的神。母親在秋天小麥收割的季節生下了我,就起名為小麥,而它從此也成了我虔誠的信仰。

時間扯了一根線,連在過去和池歸鎮之間,於是池歸鎮的生活一如曆史倒退了幾百年一樣的古老,一成不變。鎮裏人依然維護著屬於自己的文化,例如淨水節。每年立秋,人們要敬奉水神。池歸鎮上的水都是池歸山裏流下來的泉水,彙集到一起,繞成一條環鎮的河。人們每年舉行慶典,希望驅走積了一年的水中的邪氣,帶來新一年的豐收、吉祥、以及健康。每年的這一天,全鎮的人都會穿上淡色的幹淨布衣,腕上係著碎鈴,結成長隊慢慢地沿著河水走,一走一整天,不休息也不吃飯。黃昏的時候,大家回到鎮中心的空地上一起舉杯飲水,然後跪坐下來,由一位領唱帶著唱池歸鎮的古老民謠《池歸歌》。唱完了人們圍成一圈靜靜祈禱,之後人群四散,節日就算過完了。相對於豐收時敬土地神的場麵,淨水節是個神秘而安靜的日子。但無論是哪一個,在我眼中,都是溫暖而快樂的,我都深愛著,深愛著,想我的生活會就這樣幸福地延伸,延伸到遙遠的未來。

直到我12歲那年的淨水節,周嚴來了。

【二】

“小麥!小麥!”一大早,南婆婆家的姐姐夏水就從我家院兒門口飛了進來,興奮得滿臉通紅,兩眼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