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孫敬之與董素素方得獨處。

素素梨花帶雨滿臉悲色:“若微醒了,卻傷了腦子,以往許多人和事,竟然都不記得了!”

孫敬之聽聞一怔,將妻子攬入懷中:“記憶這東西,也未必全是好事,忘就忘了吧。以若微的聰慧,假以時日,那些才藝學識終究還會撿起來的。”

素素:“夫君所言極是。許是以往我待她太過嚴苛,所以她才會想要忘記,以後凡事由她,我也不再逼她學這個背那個了。”

孫敬之淡然一笑:“以往,她總是天不怕地不怕,不知世事險惡無常,這次湖邊嬉鬧,險些失足喪命,希望由此長長記性,收心斂性,以免日後惹禍上身。”

素素聽出孫敬之話裏有話,抬眼注視著孫敬之:“惹禍上身?難道——”

孫敬之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此時他還不想讓妻子知道姚廣孝對女兒的心思,所以趕緊掩飾:“夫人多慮了,什麼事都沒有,我們避世在此,外界種種都與我們無關。我隻是覺得女孩子家家的,還是乖順些好,若微從前膽子太大,經此一劫,若能柔和謹慎些,咱們也好省心。”

素素聽了,眉頭暫寬,放下心來。

與此同時,在相鄰的院子中,小小的若微手托香腮,怔怔地愣著神:“我頭好暈啊,怎麼隻記得在湖邊跟人摔跤,餘下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孫繼宗關切更加一臉自責:“都是哥哥不好,不該帶你去湖邊玩,也不該讓你跟他們角力鬥狠,這樣你就不會落水,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若微注視著繼宗,一雙靈動的眼眸微微轉動,古靈精怪,心中暗樂:我的傻哥哥,還真以為我失憶了。

若微心裏高興得很,不過她很是小心地掩藏了這種暗自竊喜的情緒。落水受傷,傷了腦子,頭很痛,全身都很痛,被親娘又是紮針,又是灌藥地折騰了好幾日才緩過來,除了最初的頭暈惡心以外,記憶已然漸漸地恢複了起來,卻偏偏告訴眾人,自己失憶了,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若微這麼做,隻是為了“逃學”。沒錯,就是“逃學”。孫家是書香世家,若微娘親更是遠近皆知的十全才女,所以若微自小就受到了嚴格的訓練,琴棋書畫詩詞典章,無所不能,但這份才情背後卻是日複一日的辛苦和無趣,於是玩心正盛的小丫頭跟所有人開了個玩笑,“我落水傷了腦子,我傻了,以後不要再讓我學這個練那個了……”

若微想著,心裏一美,身子便向後一仰,重重地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繼宗嚇了一跳,連忙關切地問著:“妹妹,你怎麼了?可是哪裏又不舒服了?”

若微隻是悶聲悶氣地說了一句:“別吵,讓我安靜一會兒。”

繼宗聽話地閉上了嘴,靜靜坐在床邊,看著若微,他心裏又喜又怕,喜的是從小一起長大、萬般嗬護與疼愛的妹妹終於醒過來了,怕的是妹妹如今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以前她嬌俏頑皮,對自己十分依賴;而現在的她,說不清是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有一種說不清的威儀,讓自己莫敢不從。

而躺在床上的若微則回想著自己一個人墜入湖底的那種恐懼與寒冷,那一刻,她深深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無助;也是那一瞬間,她成長了,明白了人生在世,有些事情終究要自己獨自麵對。在經曆過生死之劫的意外考驗之後,小小的若微多了一份與眾不同的鎮定和從容,也才能在後來的荊棘之旅中,得以始終淡定堅韌。

與此同時,大明都城應天府東宮西所的小佛堂內,太子妃張妍正對著佛龕虔誠叩拜。從殿外入內的彭城伯夫人暗示宮女噤聲,自己小心翼翼地站在女兒身後,悄然跪下。

太子妃張妍心中默念佛號,禮畢起身看到母親,展顏一笑:“母親來了?”

彭城伯夫人點了點頭,滿目慈愛,然而究竟是禮不能廢,伏身相拜,被太子妃扶了起來:“佛堂內,母親就免禮吧!”

“娘娘!”彭城伯夫人笑顏不改,握住女兒的手:“園子裏的花開得正好,不如出去走走?”

太子妃點了點頭,母女二人相攜走出殿外。園裏奇石佳木遍布、榆柳古槐森森,微風襲來,十分舒適。

“母親今日進宮,可是有事?”太子妃張妍輕啟朱唇,慢移繡履,麵上是幾分怡然與些許的慵懶之色。

彭城伯夫人笑了,不經意地環視了一下四周,看到宮女們都不緊不慢地在身後跟著,但是仿佛又隔了一段距離,這才說道:“過幾日,我就要隨你兄長回鄉祭祀。這一去一回,也要不少日子才能見到娘娘,心裏實在有些不安,所以臨行前,特來與娘娘告別!”

“我這裏一切都好!”太子妃臉上淡淡的。

彭城伯夫人略顯尷尬,“娘娘還在怪當初……”

“娘!”太子妃停下步子,定定地注視著母親:“當初怎樣都不重要了,太子殿下仁厚溫良,對我很好,如今又有基兒、墉兒相伴,我已再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