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浸染(2 / 2)

或者是因為地方太偏僻了?

說閉塞,這裏倒算得天高皇帝遠。

什麼東西都能產出一點,和能夠有一兩種拿得出手、遠近聞名的“拳頭產品”確實不一樣——周遭村子,甚至本朝的大多數地方,恐怕皆是如此。

大家都吃山吃水,有啥吃啥,沒有多少人會去想要把小事做成一番大事。

人們所急所想都隻看眼前,最多安排農事的時候能多預備著一兩步。

農人們更得考慮稅賦的問題,從這一季發愁到下一季,揪心著怎麼完了官家事而不受責罰。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不僅盯著自己吃吃喝喝都糊不了口、衣不蔽體,有時候也根本完成不了公家的稅賦。

畢竟,他們還得靠天吃飯。

變幻不定的氣候變化、自然災害也總叫人猝不及防。

所以哪怕有再多的自然資源,變不成更多的錢糧,都是白搭。

每個家族、每個小家庭,都低頭盯著自家的土地。

如椿家兄妹一般稍微精明些的,原是被逼出來的“異數”。

這時節,當真父子不留私的都不甚多……禮教拚命教化約束兒孫孝順忍讓無私心,大家長製卻無時不刻不在言傳身教著真正的自私。

就像國家尊崇的理想化的“道德”是一回事,尊貴的上等人卻總是恣意妄為一樣。

而能像牛尾裏的同家一般,一族人團結合力,硬將一門小手藝發揚光大的,更是十分少見。

這是人和人的不同。

要將許多人的力量集合起來,當真不易。

過去話說,窮山惡水容易出刁民,其實閉塞的人心,也會將物產豐饒的好地方變成窮山惡水。

柳奕思考完人生,卻見阿娘拿出了新織成的麻布料子。

“看看怎麼樣?”

“挺好。”她家的麻布不是雪白,它帶有天然的素麻本色,感覺更像以前籠屜裏的蒸布,又比恁略有光澤。

這布料絲絲縷縷皆是她和阿娘的純手工製作,咳咳,她的線撚得一般,阿娘織得卻勻勻稱稱規規整整。

柳奕總覺著它有一種說不出的氣味,清清爽爽好聞的那種。

“明朝便染了給你裁衣裳。”

甚好。

翌日,柳氏穿得身舊衣裙,高挽了袖子,將恁芋頭似的的山蕷削皮,再用大鍘刀切片鍘細,又放入了大臼間舂搗得碎爛如泥。

鮮紅的汁液從植物的莖塊中破碎而出,紅色的蕷泥便被放進巨大的木盆內。

挑水回來的柳爹朝恁盆裏加入多半桶清水,拿搗杵一陣攪拌,冒著泡的染料便成了看起來“血糊糊”的一大盆。

柳奕在旁看得心驚肉跳,頗覺刺激。

待將恁汁液濾過兩遍,素色的麻布便被投入“血水”也似的染漿內。

布料慢慢吸飽了水,那水中的紅色也就漸被吸入了幹燥的麻紗纖維裏。

阿爺用恁大搗杵翻攪個不停,將麻布全都挑開又浸泡入染漿內,保證它們都能染個均勻。

不過,隻染這一遍,色還不甚足,芳娘道,待浸泡得些時候還要多染兩遭。

柳奕蹲在大木盆旁側,也說不好這紅是個甚紅。

植物染料本身的顏色不代表染出布料的顏色,染得的布匹還需要固色、漂洗……恁最終的色彩,隻有待完成所有的工序,布料幹透才會徹底呈現。

染色本來就是複雜又隨緣的事情,在這純手工的條件下,沒有兩匹布能染作完全一樣的顏色。

柳奕知道,大多數時候,這布料最後會變成暗暗的赭紅,有點鐵鏽紅的感覺,又有點像俗稱的豬肝色。

那好歹也是“紅”,無論什麼色,她都不嫌棄。

布料的原色米白,再加上黃色、紅色、青色與黑色是尋常農家最常見的服飾色彩。

不同的植物染料,因為操作的差異,會顯現出千姿百態的模樣。

相似的是,它們大都夾雜著一絲暗沉的灰土色,不那麼純粹。

——目前的條件與材料,想染出美好純粹的輕盈色彩,還不太可能。

但,這就是生活的底色……厚重、複雜、而帶有植物與泥土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