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聖心(1 / 2)

兩人離開陋巷時,日已西斜,月上柳梢頭,夜涼如水,籠在身上不免寒意凜凜,稱得沈昭的聲音亦帶上些許冷意。

“今日你在廚房試探,結果如何?”

“尚未明了。”薛柏一想起對方麵含惱意,怒目而視的模樣,“然觀其神態,或未有謀算之事。”

沈昭也不意外,沉吟片刻,“既如此,此事便作罷。”

薛柏一見此不免驚訝,將軍行事一向謹慎——莫非是礙於旁人情麵?他忍不住道:“燕歌流連此處,確惹人生疑。”語氣卻有些勉強,似是為沈昭找尋理由。

沈昭笑了一下,想起石頭熠熠生輝的眸子,“僅一落魄教書先生,又有誰人惦記?恐是我們素日行事過於謹小慎微,以致疑心頗重,反而不美。”

話已至此,薛柏一便不多言。

隻暗想既是因太康政變而遭貶謫的舊人,又如此仰慕靖野公之德,恐怕將軍心中頗為看重,往後行事還需多加注意才是。

中和節後,天氣欲暖,及至三月三,如刀割般的寒風終是軟和些許。

京師便又送來上巳節禮。

上巳節原是祓除畔浴,在前朝時除修禊外,又有迎春遊賞之事,更是姑娘們踏青宴飲之機,其盛況不亞於七夕。然大周並不盛行,更無節禮,雲禮這般僅是借名行事。

節禮並不繁瑣,僅是京師姑娘賞玩之物。

沈昭便命人擺在小書房的多寶格上。書房裏原是金石刀劍之物,難免剛硬有餘,柔韌不足,如今加上女兒家的擺件,倒少了幾分肅殺之意。

她又拆開雲禮的書信,除去日常問詢,則是朝事。

自邊關盛讚沈氏女之事傳入京師,朝臣便因此爭論不休。然端平帝對上奏題本皆留中不發,此事便隻得不了了之。又言說書之事確為大長公主所安排,以借朝野言論使之歸京,然並未如願。信的末尾,雲禮又寫聖心似海,唯忠君耳。

頗有幾分慎重之意,沈昭不明所以,直至收到京中暗衛書信後,方明悟雲禮之意。

始知自十五開印之後,便有官員上書——邊關軍民皆慕沈氏女,其頗有嘉懿之能,懷遠之風,以為封狼居胥之輩。或言女流之輩,躥於朝政,侍權而編卓著之功,實以顏色取之,自當令其歸之……

嘉懿大長公主執政十數年,朝野縱念其恩而畏其勢,又怎願沈昭承其業而傳之?更何況有懷遠之風。

須知此懷遠非彼懷遠,實暗指權臣。

前朝懷遠侯南征北戰,功勳卓著,然為人張揚跋扈,更將言氏皇族等閑視之。大楚末年,太祖踐祚,懷遠侯擁之,然其恃功矜能,終是惹怒太祖,遂誅九族,朝野亦不聞懷遠之聲。

信中又道,久聞沈氏女治吏嚴苛,以酷虐事之,致偏關風聲鶴唳,軍民惶惶然不可終日。

沈昭見此不免冷笑。

她以雷霆之勢整偏關靡靡之音,落在朝臣眼中竟是行酷虐之道。偏關一片祥和,何來惶恐之狀?僅收押一不法之臣,斷其斂財之機,便有如此構陷之言,竟以懷遠比之,實乃誅心!

端平帝亦有此言——沈卿持身守城,縱行事凜冽,唯忠君耳,邊關有此忠義之臣,乃我朝幸事,何故取之?

縱行事凜冽,唯忠君耳,何故取之……

沈昭喃喃低語。

此乃端平帝原話,其意何在?沈氏女縱使處事狠絕,旁人亦不必多言,莫不知其乃忠君之臣,便是罪責加身也隻得他端平帝處置!

一介臣民,若得君王如此之言,豈非簡在帝心?

沈昭看著此寥寥數語,卻久久無語。

然她一介女流,身似浮萍,如無根之木,何以承此隆恩,無異於架火烤之,恐福禍未知。無怪雲禮言聖心似海,唯忠君耳。

她隨即將信紙點燃。

端平帝此言雖顯隆恩,卻惹朝野非議。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想必此後亦不得安寧——雲禮慎重之言,何嚐不是告誡?

卻不知竇黨之意如何?偏關城內又該人心浮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