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正以吳儂軟語訴說著自家心事時,一襲淡黃儒衫的梁山伯風度翩翩地踱步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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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作歡脫的祝英台:“梁兄請~”
喜氣洋洋的梁山伯:“賢妹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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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台會上,念白聲中梁祝二人演著長亭久別重逢的乍見之歡,而後欲言又止兩廂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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擊節讚歎的初戀清:“好一個祝英台,梨花將雨,收放自如;好一個梁山伯…
抿嘴微笑的乖乖憬:“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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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雅樓裏,晏清不算深厚的國學修養讓他突然卡殼,一時間竟找不出合適的詞藻來誇吳鳳花的女小生,幸好有翁教授及時為之查漏補缺。
言念君子,溫如其玉出自《詩經·秦風·小戎》,正如翁懷憬形容的那般,女扮男裝出演梁山伯的吳鳳花外放氣質給人種溫潤如玉的感覺,她外型挺拔俊朗,內含文質秀氣,及為貼合越劇生角所講究的承魏晉之風度。
魏晉風度,一言概之便是老、莊為代表的道家文化所推崇的以清秀飄逸為美,正是這種獨特的審美觀才造就了如今越劇富有特色的女小生文化。
由紹興嵊州地方戲脫胎而生的越劇在地方戲劇繁多的曲藝界中算是非常年輕,它的成長經曆與晏清記憶中的前世並無二般,晚清民國才逐漸形成的越劇非常善於吸收、改革,由男小生轉為女小生隻不過是越劇改革發展中的滄海一粟。
薪火傳承中不斷推陳出新的越劇,唱腔、服裝、妝容、道具、伴奏、曲調等在走出嵊州後,融會貫通其他劇種優點的同時,始終堅持著求變求新,完美體現了“變則興”的道理,短短百餘年的發展便以獨到的魅力和自成一派的體係,培育出廣闊的市場。
越劇的風格細膩又有煙火氣息,它不像京劇般熱衷講述征戰沙場、屈辱被俘、精忠報國、大義滅親、誤斬忠臣、舍身救母的大場麵,其主要內容一句話概括起來就是:“私定終身後花園,落難公子中狀元。”
“在表演上,越劇的程序規矩不似你熟悉的京劇北昆,定得一板一眼,相較之下它的風格偏散偏外放…”
雖不知曉翁懷憬私底下提前為了這場約會做了多少功課,但這不影響晏清滿眼溫柔凝視著自己的心上人,安靜傾聽著如同置身帝舞三尺講台的翁教授以沁甜軟糯的本音向他娓娓講述:“像現在這樣,演員情至濃時,哭花妝容,淚灑舞台的例子多得很,我覺得無傷大雅,反而更顯生動靈活,富有戲劇張力,情感的表達也更有感染力。”
舞台上〈樓台會〉這折堪稱《梁祝》中情緒最多變、最飽滿、最富戲劇張力的選段仍在繼續著,它完美契合著翁懷憬點評所述:
清雅淡素的妝容,婉約輕盈的身段,飄逸揮動的水袖無不體現著越劇獨到的婉約之美。
唱段韻律有格,雅俗間切換自如不留生硬,文雅時處處見文章,通俗時又字字蘊珠璣,多一字嫌繁複,少一字嫌寡淡。
較之唱段而言,念白更是曲直共賞,直白處寥寥幾語直指人心,曲折處離奇中道盡世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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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別重逢許做他人的祝英台星眸垂淚,深陷悲喜交集中的她將內心的矛盾演得活靈活現。
在確認祝英台就是祝家九妹後,梁山伯深深沉浸在提親的喜悅中,他將無比興奮又緊張的感覺詮釋得入木三分。
樓台高築,二人倚著鏤空雕花桌,不待推杯換盞,祝英台終於在梁山伯的期許眼光注視下無奈訴出自己已有婚約。
梁山伯自然肝腸寸斷,失望甚至絕望,痛苦的他無法理解祝英台為何暗示自己過來提親又要嫁與馬家。
一番揪心裂肺的質問,祝英台哭訴出原由,無可奈何,悲慟至極的兩人各抒心跡山盟海誓後又是一番梨花帶雨的抱頭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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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折戲長達五十分鍾,兩位梅花獎得主的表演就像三樓那位顧姓戲迷誇得那般幾乎全程高能。
嗓音低醇圓糯,唱腔含蓄柔婉,陳飛那收放自如的身段神態將祝英台追憶時的細膩感受表達得尤為傳神,而後在聽到她陳述至自己與馬家婚期將近時,吳鳳花哭泣聲中恰如其分運用的波浪音把梁山伯飽含深情又心酸悔恨糅合交織的複雜情愫烘托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