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瀾璟就是覺得今天的月色美得有些淒涼,殘星晦暗,隻有那冰輪般的滿月懸掛在深不見底的夜幕中,靜靜灑下一片銀紗般清冷的光。
又是一個無眠之夜。
瀾璟斜倚在窗前,從敞開的雕花木窗間默默仰望著夜空,深秋的寒風從庭院中撲麵而來,打在臉上,卻仿佛能涼到心底一般。
世人都知,當朝攝政王瀾政雖是皇叔,如今卻正值盛年,當年先帝早逝,在幼帝繼位時他便借機先帝所托,大權獨攬,直到今天雖然皇帝已然成年,他卻始終把持著朝政絲毫不肯放手。甚至每一道聖旨,每一封禦筆都要經過他的首肯才能頒布或送出,所謂的當今天子,不過是他被玩弄在股掌中的傀儡罷了。
如日中天。
所有人都在這樣形容著瀾政如今的權勢,可是瀾璟心裏卻覺得,倒不如“如月中天”來得更為貼切。就算陽光再盛,當你抬頭望去的時候,天空裏依然有浮雲,有飛鳥,有醉人的心脾的蔚藍。然而滿月獨懸的時候,群星都會變得黯淡無光,時隱時現的藏在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就像他此時的心境,仿佛望穿千裏也永遠看不到一絲光明……
瀾璟微微歎了口氣,思緒卻又回到了清晨的那番對話之中。
黎玄他……此刻應該承受著同樣的痛苦吧?在權勢的威壓下,他親手將自己視若珍寶的一切交了出去,卻親眼看著它在他人的輕賤中任其轔轢……
一種說不出的窒悶突然襲上心頭,讓他隱隱有些透不過氣來。他穿上外袍,又隨手從龍門架上抄起一件厚錦披風,鬆鬆的攏在身上,便獨自推開殿門走進了那朦朧的月色之中。
淩風原本隱在暗處,見瀾璟心事重重的出了門,也不敢出聲打擾,隻好小心翼翼的斂了氣息,不遠不近的跟在他身後。
原本隻是隨意走走,卻在不知不覺間來到了書房外的那片花園中。瀾璟抬眸遠遠望著那棵根深葉茂的百年梧桐,這是他們早晨剛剛爭吵過的地方,現在回憶起來,那個男人胸口處的餘溫仿佛還停留在身上,不曾離去。
正在他默默沉思之際,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突然打破了這深夜的寂靜。瀾璟心中一凜,輕手輕腳的循聲挪了過去,繞過不遠處的假山,一眼便看見長廊間,靜靜靠坐在朱漆木柱上的矯健身影。
清澈如水的月光下,隻見他一條腿微微屈起,一條腿隨意的垂在廊外,腳邊已經躺倒了一個青瓷酒壺,而手裏還拿著另一個,正仰頭不管不顧的向口中灌去。
瀾璟小心翼翼的向前靠了幾步,借著明亮的月光,隱約可見他那英俊的臉龐上微微泛著酒醉後的紅霞。
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靠近的時候,對麵的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存在,猛的回過頭,那有些迷離的目光便冷冷凝結在他的麵龐上。
時間在無言的對視中悄悄流逝,就在瀾璟尷尬的抖了抖唇,支支吾吾的想要向他解釋自己並非故意偷看的時候,黎玄卻一言不發的收回視線,提起酒壺,再次默默的灌向喉間。
寒風卷著枯葉從身前呼嘯而過,他那單薄的衣擺便在腿側獵獵作響。
瀾璟見他不理,便沿著青磚小路緩緩向他走去,那金絲滾邊的軟底錦靴小心的踩在其間,輕得沒有一絲聲響,仿佛生怕自己一不留神,便打散了他難得浮出眼底的孤寂。
就如同自己掩蓋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的……同樣的孤寂。
一件帶著體溫的披風緩緩覆在黎玄緊致的後背上,在他那早已冰冷的肌膚間綻開一抹柔和的暖意。
黎玄知道他來到自己身邊,卻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動作,有些驚訝的抬眸看了一眼瀾璟,卻沒有說話,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低下頭,淡淡的擺弄著手中的酒壺,那溫潤的青色瓷釉在銀白的月色下反射著一抹冰冷的光。
“抱歉。”
瀾璟轉身靠在木柱的另一側,自言自語般的垂眸低語了一聲,雖然他並非有心,可不知為何,還是想好好的跟他道一個歉。
黎玄拿著酒壺的手指滯了滯,似是躊躇了一下,隨後便向外揚了揚胳膊,將那青色的瓷壺懶懶的遞到了瀾璟麵前。
瀾璟看著他一言不發,甚至看都沒看他一眼的把酒拿給自己,心裏卻仍然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他抬起手默默的接了,放到嘴邊飲了一大口,不知為何,舌尖舔去唇邊掛著的殘酒時,竟覺得帶著幾分那個男人的味道。
隻是一口,就隱隱有些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