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還是挺心虛的。
他的這些證件是樂遊吩咐烏鴉搞的, 而他對樂遊的印象比較複雜。
一方麵,他覺得樂遊這人做事還是挺靠譜的,給他搞的那些藥劑和幹糧都品質都很ok, 這次讓他出來買種子也提前把證件什麼的都準備齊了,考慮得十分周全。
但是,樂遊本人不太靠譜。
惡名遠揚的海盜身份就不說了,真正靠譜的人能到處認兒子嗎?
所以綜合來說, 樂遊是個靠譜和不靠譜的綜合體。
林牧觀察著對麵塘月明的臉色,整個人朝著右側轉了一個極小極小的角度,轉身的趨勢從腰部開始,到脖子結束,幾乎沒影響到脖子以上, 別人肯定看不出來,但他自己還是很有數的, 能感覺到腰側和頸側肌肉的緊繃,仿佛箭在弦上,隻要現在塘月明轉個身或者低個頭, 他就會趁機偷瞄站在右側看熱鬧的烏鴉,但可惜塘月明在檢查過程中一直正對著他, 他始終處在對方的視線範圍內,大氣兒都沒敢亂喘,何況東張西望。
塘月明在自己終端的光屏上點了幾下, 過程中臉上驚訝轉為色調濃重的疑惑,幾秒之後,他從光屏上抬起視線,看向林牧。
林牧早有準備,但還是稍微愣了一下, 對麵軍官這個眼神真是……怎麼說呢?仿佛遇上了失散多年的親人,目光如炬,挖地三尺也要把對方給認出來似的。
又片刻後,塘月明挖地失敗,在疑惑中下意識地歪了下頭,凹出來的威嚴氣質頓失大半,仿佛回到了軍校在讀時期,在軍事理論考試中遇見一道完全沒見過的大題。
空氣充滿無形的凝滯感,林牧覺得渾身關節僵硬,再這麼下去簡直要石化了,本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精神,他清了清嗓,主動開口問道:“怎麼了?”
為了表示自己並不心虛,他特意選擇了十分隨意的語氣和口語化的提問方式,至於演得像不像,就隻能看對方瞎不瞎了。
塘月明恍如忽然驚醒,愣了一下,疊聲回應:“沒怎麼,沒怎麼。”
說話同時,他慣性地給自己來了個立定,同時撥正稍微歪著的腦袋,把之前的軍人氣質又找了回來,但不再那麼威嚴,變得有點兒不好形容。
反正站在對麵的林牧覺得自己詞彙量有限,形容不出這位軍官此時的臉色和狀態,隻能說,看著挺安全,不像要發難的。
塘月明低頭看向終端光屏,接著又抬起視線看向林牧,仿佛在比較和確認什麼,又似乎在拖延時間,反複幾次之後,他張了張嘴,滿肚子的問題卻問不出口,隻好不太情願地擠出了一個肯定句:“我查完了,謝謝配合。”
林牧注意到,在說完“配合”這個詞兒之後,這位軍官明顯又吸了口氣,似乎還有下文,但又給咽回去了,隻是演技拙劣地把吸氣這個動作掩飾成了喉嚨癢癢,像林牧之前一樣,清了清嗓。
塘月明確實吸了口氣,但也不是正兒八經想說什麼,隻是出於軍人習慣,麵對高位者時,總忍不住想給對方加個尊稱。
他剛剛想說的是:謝謝配合,閣下。
雖然他也不知道叫閣下是叫高了還是叫低了,不知道對方到底是在執行秘密任務還是在進行秘密監察,但很顯然,這種時候加尊稱並不合適。
就好像是遇到三位皇子便服出行,你認出之後非要跑過去叫個殿下一樣欠揍。
這位到底會是誰呢?塘月明一邊在心裏發散琢磨,一邊忍不住又把林牧打量了一遍,但眼前這位少年除了越看越好看之外,跟記憶裏的大人物們一個也對不上號。
林牧頭頂明顯冒出一個問號,塘月明立刻結束這種不禮貌的打量,同時斷開了終端連接,端著一身威嚴,微笑看向林牧。
在某些人身上,威嚴和和藹兩種氣質可以神奇地得到統一,但很顯然,塘月明沒有這個本事,身上的威嚴氣派和臉上的和藹笑容像兩條河流撞在一起,撞了個涇渭分明。
但他十分努力,不斷地試圖讓兩者得到平衡,於是在林牧眼裏,就出現了一張十分擰巴的臉,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而且還是看著不太賞心悅目那種。
不過表情不是重點,林牧現在想的是,這就完了?
對方之前那個反應明顯就是有問題,他這邊還在全副武裝地等著對麵提問,結果對麵這就完了?
作為一個還算合格的副官,塘月明敏銳底捕捉到了林牧的反應,當即決定暫時不要形象,笑容徹底溫和起來。
去他大爺的威嚴!
他這笑倒是個好笑,溫和可掬,就是出現的場合不對,看得林牧心裏有點兒發毛。
有個詞兒叫什麼來著?笑裏藏刀。
還有句話叫什麼來著?無事獻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