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燕下馬行禮:“在下宇文燕,護送先父棺槨回徽州,無奈大雪彌漫道路難行,萬望師父周全方便,容在下人等假借一宿,明日早行。”
老和尚見宇文燕說話客氣,又想此去十裏廿裏都是荒山野嶺,這一等人過去倒也確實無處投宿,不如索性做個人情,滿臉堆笑地把眾人讓了進去。
宇文燕首先把棺槨安置妥當,焚香供奉。
然後把一行人悉數安排,跟隨的其他各派一眾人等,都安排在天井東邊的廂房裏,隻有五花手教的女弟子,安排在天井西邊盡頭上的兩間廂房,快哉山莊的人等安排在中進的三間廂房。
宇文燕和蒙回天倆人,執拗不過老和尚的盛情,單獨歇宿在後進的客堂裏。
蒙回天正要出去,宇文燕叫住了他:“蒙大哥,跟著我們,明麵上我們看得到的,尚且可以應付,隻怕還有很多人是在暗中尾隨,這早晚恐怕就會生事,你去吩咐手下,把孝服都換了,省得交起手來麻煩。唉,大敵當前,許多事情不必太拘泥了。”
蒙回天點點頭:“我也有這個感覺,就算跟著我們的這些人也大都心懷歹意,真遇到勁敵,不趟渾水就算不錯。”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吩咐大家小心。”
蒙回天會意,匆匆往前麵一進殿堂走去。
宇文燕背著手立在廊下,目光怔怔地朝遠處看著。
白色的屋脊,灰色的天,大片大片的雪落在地上,發出喁喁唼唼的低語,仿佛一個遠離家園的旅人,低聲傾訴著對遠方家園的思念。
又仿佛一個新婚的少婦,倚著門窗,眺望門前淒迷的大路,等待著盼望著她的親人,在這樣的一個雪天裏平平安安地歸來。少婦自言自語著,向這漫天的大雪訴說著她的綿長的思念。
宇文燕怔怔地立著,淚珠從他清臒的臉上滾落下來。他想象不出在這樣一個雪天,還有誰會倚門遠眺他的身影如那少婦,誰會關切地想象著他的寒暖,誰會一次次把門打開為他,撣去身上的雪。
飄零的盡頭會是歸途,歸途的盡頭會是家,但我的家在哪裏?這荒村野廟不是我的家。快哉山莊?那裏和這裏又有什麼區別,冰冷的屋脊冰冷的雪,冷冷清清的房間裏沒有人的腳步,或急或慢地走動。
沒有親人投射向你的溫暖而踏實的目光,有燈火,但是沒有人可以同窗共剪燈花,有酒,但是沒有家人可以共話桑麻。一個沒有父母兄弟姊妹的家還算是一個家嗎?
快哉山莊的弟子們敬重他,在他麵前輕聲暖語,但那不是骨肉的聲音不是無拘無束無所顧忌的聲音。
他們看他的臉色行事,但無形中也要求他做他們認為的宇文大俠的公子、快哉山莊的新任掌門應該做的事。
應該報仇,鏟除天道教,用血來洗清加在快哉山莊名上的恥辱。他們要求他成為第二個宇文鴻飛,揚名立萬,獨霸武林。他們要求他很多很多,並且認為這是他應該做的,並且認為他們這樣要求他是對的,是為了他好。
而又有誰理解他的心呢,有誰願意知道他怎麼想和想說什麼呢?有誰知道?
他看到那張白淨光潔的臉,風掀動麵紗的一瞬撩起的清澈的眼睛。他多麼希望有這麼一雙眼睛滯留在他的身上,陪著他照亮他,走到哪裏都不會感到孤單。
宇文燕怔怔地立著,雪落在他麵前的院子裏,喁喁唼唼喁喁唼唼。
他覺得悲從中來,那種揪心的難以排遣難以躲避的莫名的悲痛和病症一起襲擊著他伶仃的身影。他咳嗽了一陣。他想象那一雙眼睛關切地注視著他。淚水再一次湧出了他的眼眶。雪在他的眼睛裏閃爍。他的嘴唇蠕動著,似乎要說什麼。
沒有誰知道他,宇文鴻飛的公子,沒有涉足江湖的時候已經厭棄了江湖。
他對江湖中的爾虞我詐,以劍和刀說話,以血論輸贏的方式感到厭倦,武林中人紛來攘往,無非都是為一己之名,成名的欲望折磨著每一個抱著劍打盹的人。他覺得所有這一切都象一個沒有盡頭的惡夢,一出開演了就沒法收場的戲。
他厭倦這樣一種疲於奔命的生活,厭倦一生都在路上,甚至連聽到爹爹死訊時也不驚訝,病死他鄉或者死在他人劍下,一個人的第一隻腳踩進江湖時,他的最後一步就已經注定。而人生又何嚐不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