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疊的大山被一層薄薄的水霧籠罩,與遠處隱約灰白的天際形成呼應。此刻的十萬大川如潑灑在巨幅綢緞上的水墨畫,淺、稠、色、稀,韻味十足。
大山中最高峰一處峭壁,有幾股白練無聲垂落,悠揚壯觀。低處雨水凝聚成的大溪歡快激昂,衝刷著所觸及到的那些不甚堅定的山石和土塊。它們被溪水裹挾著瞬間性情大變,反過來又助長著洪流一路高歌,咆哮,奔流在山穀間,沒在峭壁後的大江中。
滇地多山、險貧,生活在這片熱情的土地上的人們從不否定。但要說有哪裏比滇地多雨,他們不光會辯駁,甚至會伸長脖子,掐著那人的厚臉皮親自來瞅瞅,到底有什麼勇氣說出這樣惱人的話。
此時躲在門檻裏自封方圓幾十裏地最有涵養的大先生朱芽妹都忍不住搖頭:“這龜兒子老天,哪有半點春雨如油的悟性!真真是成事不足,敗事無出其右...一載四季,竟有近7個月都在斷斷續續地下著雨,使農之不耕,獵無可獵...”
另一位裹著灰色頭巾的黑臉漢子張二狗,就是最好的印證。他想不出什麼大道理,往往想出的道理又非常質樸:
“想裹腹就要有糧,山區又沒有大良田,幾張嘴都指望著山腳開墾出的幾塊薄梯田,夠個鳥用!那破田,一年到頭收不了百十斤白米,又經常下著雨,山裏獵物都找山洞躲藏了起來,肚子裏早就沒有半點油星。”他眨巴著不甚清明的眼睛嘀咕,一會看著屋內的米缸,一會瞅了瞅吊在房梁上的半隻野豬腿,咽了咽口水。
“真真矛盾的很呐...”
朱芽妹把坐立不安的張二狗心事盡收,沒來由的一聲輕笑。蹲在一邊的張二狗想來想去還是這糟心的黴雨,可越是急切越是無奈...
“唉!”張二狗無奈歎氣,眼巴巴的望著朱芽妹,看著他唯一的消遣。從煙鬥裏飄出灰白色的煙霧,混入潮濕的空氣使之越發的濃稠,也越發的心情煩悶,像是一個不良循環。
茂密的山林間,頑強地生長著這片大山特有的慈竹。暗紫色的竹竿,每節單麵生著的丫節上茂盛的竹葉,像戴著的鬥笠,遮蔽著地上的枯黃。厚厚的枯竹葉底,隱約有蟲鳴,它們貪婪地嗅著淡淡的竹子清香,與其彌漫林間。
對麵寨子裏的俏婦小娘,哼著好聽的山歌,坐在自家的竹棚裏,拿著用山裏砍下晾幹的慈竹,趁著濕潮剝掉淺淺的最有韌性的表皮,磨掉鋒利的邊角,用小巧的雙手左繞右纏,修補或編製著生活用具,滿是笑意的漂亮眸子,望著竹床上睡熟的孩子盡是滿足。
雨水依然不停歇,籠罩著山林霧蒙蒙的。近傍晚時分山林子裏悉悉索索傳來一陣細微聲響,在濃密的雨聲中不甚明顯。
雨中,一個渾身濕透,不住顫抖的纖弱女人鑽出了竹林。她緊緊抱著懷裏鼓起的披風,從剛摔了一腳的濕滑山路水窪裏艱難的爬起。她頭發緊貼在額頭上,也遮住了大部分的視線,蒼白的臉上神色慌張,腳步沉重淩亂。她在山路上七歪八拐行進著,身後扯出一道細細的血線,又被竹葉上不堪負重的水滴衝散。
懷中的披風裏露出一雙漂亮的小眼睛,緊緊地盯著女人的下巴,久久不眨一下。蓋在頭上的連帽也快被雨水洇透,小手忍不住去縷了縷貼在女人臉頰上的頭發,乖巧的不發一聲。
女人體力嚴重透支,急行中腳下支撐不住,重重摔在泥濘濕滑的羊腸山道上,緊抱在懷裏的孩子被甩出。孩子一臉錯愕,慌忙爬過來,紅著眼睛盯著眼前的女人,伸出因為雨水的澆淋帶走溫度的小手,顫抖著使盡拽著女人的衣袖。孩子漲著憋紅的臉蛋努力了幾次,終究是無法勝任如此艱巨的工作。
她抬頭,望著麵前的孩子,蒼白秀美的臉上擠出淒苦的笑容,心裏滿是濃濃的不舍與憐愛,晶瑩的淚珠掛滿靈秀的眼眸:
“走...快走...”
“一起...你,一起!”孩子不甚清晰的語音讓人心顫。
“聽話,乖...向前...一直跑...跑...”顫抖的聲音越發的虛弱,身體已經不受控製的抖動。
“一起...要一起...走!”孩子執拗,想再次拽起麵前的女人。
“跑!”女人打掉再次遞過來的小手,嘶啞的咆哮兀自炸響他耳邊。
孩子楞了一下,委屈的眼淚湧出。他還從來沒被她這樣大聲凶過,哪怕打碎了家裏的幾個好看的瓷瓶子,也不曾被這樣嗬斥。他癟著小嘴不知所措捏拽著她的衣角,抖動著略青的小嘴不敢出聲。
“拿上....跑...”她複雜的望著身前的嬌小身體,顫抖著再次撕吼:“跑...!”
女人又一次的嘶吼嚇壞了他。他遲疑了一下,抱起水窪裏的布兜轉身,順著細長的小路往山上跑去,眼淚也終於掉落。他一邊跑一邊擦著淚珠,又委屈地回頭看,看她的臉還是不是這樣的生氣。當他確定她還瞪著雙眼望著自己時,才下意識加快了腳步,幾次摔倒又倔強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