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洪堡兄弟創辦的柏林大學落座在寸土寸金的菩提樹下大街盡頭,它是帝國最高的高等學府,歐洲乃至全世界的學術中心。曾經有人開玩笑說在這所充斥蔥鬱橡木和巴洛克風格建築的大學隨便灑下一張網就能兜住一打天賦異常的學生和脾氣古怪的教授。
按照慣例,戰爭是影響不到莊嚴肅穆的大學學府,不過這個信奉軍國主義的國度畢竟不能用常理猜度之,要知道當巴爾幹薩拉熱窩的槍聲傳來,這些白發蒼蒼的老教授製造的噪音絲毫不亞於好戰的皇帝。
柏林大學哲學史教授歐內斯特恪守施行三十多年的作息規律,就好像柏林動物園火車站的時刻表精準地掐著時間出門。
婆娘正喋喋不休的抱怨,老教授將懷表放進胸前的口袋,摘下衣架上的紳士帽,領著一隻身材臃腫肥胖的牧羊犬出門。
“歐內斯特,記得帶傘!”老教授老伴將沒洗幹淨的碗碟放進水池,抄起一柄黑傘攔在門口,直到老教授接受她的關心。
“這婆娘,難道我已經老到不記得帶傘的程度?!”老教授剛出門便板起了臉,小聲嗬斥多事的婆娘,將黑傘隨意夾在腋下,紮進夜色中。
沿著校園的林蔭小道走,偶爾遭遇幾位相識的教授和學生,老教授會停下來與他們攀談幾句。磨蹭了十多分鍾,老教授才走出校園,來到菩提樹下大街這一側的東園廣場。
夜色下,勃蘭登堡門和勝利女神雕像參天聳立,老教授踢了不肯運動的牧羊犬一腳,脫帽向偉大的勝利女神致敬。
“歐內斯特先生,很遺憾,今天的《柏林晚報》賣完了!”守在東園廣場的報童小跑過來,歉意道。
“哦?”歐內斯特不經意皺起了眉頭。其實,《柏林晚報》算不得帝國主流報紙,在柏林的發行量也慘不忍睹,但是這份報紙是挑剔的老教授不多的中意媒體,歐內斯特幾乎每天都會在柏林華燈初上的時候買上一份《柏林晚報》。原因無他——《柏林晚報》曆來是海軍的支持者。
“那麼,《巴哈爾特報》呢?”老教授不願意改變晚上看報的習慣,他被迫選擇退而求其次。
“抱歉教授,隻剩下《柏林紀事報》了!”報童揚了揚手裏所剩無幾的報紙,委屈道:“海軍陸戰隊今天在基爾峽灣舉行登陸演習,將軍也受邀出席,所以所有報道這件事的報紙都買完了,就隻剩下《柏林紀事報》。”
報童話音剛落,老教授眉頭便皺的更深了。
老教授的政治立場傾向英國式的虛君憲政,主張言論自由,可是對待甘願充當容克地主走狗,站在反海軍第一線的《柏林紀事報》,老教授卻恨不得將其挫骨揚灰。
“從地方小報的銷量就知道他們說了多少海軍的壞話!”
牧羊犬似乎嗅到了事物的氣息,它奮力向前,將老教授帶出去幾步。老教授再次飛起一腳,狠狠踹了踹不安分的肥狗,轉過身子,帶著柏林大學教授特有的疏離和驕傲,揚頭慢條斯理的冷哼道:“那就來一份《柏林紀事報》吧,讓我瞧瞧他們有造了什麼謠。”
報童飛快地抽出一張《柏林紀事報》換取一芬尼硬幣,蹦跳著離開了。
老教授並不急著翻閱報紙,他將《柏林紀事報》卷成一團隨意插進口袋裏,跺了跺有些僵硬的腳,折身朝北走。按照慣例,他將花費一個小時晃悠到老城區,在龔古爾的書店坐上一兩個小時,然後趁夜遛著狗往回走。
剛上路不就,柏林便下起了霏霏細雨。
相比倫敦陰魂不散的濃霧和潮氣,雨季裏的柏林就好像多愁善感的少女,時而晴空萬裏或者月明星稀,又會在不經意間落淚,洗淨鉛華。老教授似乎已經預見到他那蠻橫婆娘的冷嘲熱諷,不耐煩的抄起腋下夾著的雨傘想要撐傘。
老教授動作有些大,斜插在口袋的報紙被震落,攤開在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