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石並無實感。無論從前,還是來到至北之國後,這都是他第一次結婚。
雪行者的婚禮與人類的婚禮沒有什麼不同,要用複雜的儀式以做見證,要用代代沿襲的規矩加深責任感。莫石感到此前的三天裏,他都不過是一隻木偶,並且還是不太配合的木偶。他沒能多笑幾下,也沒能依照舊俗在儀式期間釋放自己的靈粉(體外信息素,莫石本就不知道怎麼控製這個),隻是麻木地配合著流程。
現在,他們並排躺在床上。
希雅身上有赫雅爾女性喜歡使用的敷麵白粉的氣味,有香薰殘留的餘香。
床頭亮著燭火。
莫石的身體已經困倦了,頭腦卻仍如同流動著的溪流般醒著。
雪行者的婚禮儀式一般會選擇在兩人的善育期之前。
莫石並沒有發情期,而莫石也不知道希雅的發情期是什麼時候,是怎樣的狀況。
他思考著一些雜亂的事,那些事情細如芒草,但亦屬於未知。
“和我……”在一片寂靜中,希雅開了口,“不如和我講一講,莫石先生,您為什麼想要去北方?”
莫石聽到被褥發出摩擦聲。希雅調整了一下躺姿,側頭看向他。
“留在中央,我做不了任何事。”莫石回答,“我必須去踏遍各地,才能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事。”
“您做那些事是為了什麼?”希雅稍微撐起了胳膊。
“比如,修訂稅法。”
“稅法?”
“稅法需要更加精準,需要針對各地特殊情況而製定。至北之國現行的稅收法過於簡單粗暴,執行層麵也存在很大漏洞。在我看來,需要進行全麵改革,才能造福那些飽受賦稅困擾的平民,以及那些受拘於稅收而無法順利發展的地區……”
意識到自己越說越興奮,莫石朝希雅看去。
他們的視線對上了。
希雅衝著他笑了笑:“我想,您會麵臨很多阻礙吧?”
“是的。稅法改革本身是龐大的工程,又會牽涉到許多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光是一一解釋、遊說,就可能需要花費大量時間精力。不過這些都是後話,如果無法擬定出一部合理的稅法初稿,國王不可能考慮支持我。”
“所以您需要到各地考察?”
“是的。”
“您認為,如您所說的,‘稅法改革’,需要花費多長時間?”
“短則五年。長……”莫石沉默下來。
對於他而言,他不懼怕時間。可他知道除他自己以外的一切都是短暫的。
“那麼,在那之後,您想做什麼?”希雅接著問。她的聲音越發寧靜,與夜色相融。
“在那之後,我想去至北之國以南的地方。”
“……您是說,指吻之峽的外麵嗎?”
“如果可以的話。”
希雅沉默了一會兒:“您認為,那兒會有什麼?”
——很好的問題。很貼合……很渺遠。
“我希望那裏有《聖典》中所記載的一切,希望那裏有流著蜜與奶的河……有春天,有盛開的花海,有蝴蝶,有蜥首族的舞蹈,有可以觸碰的碧藍的海水。”
“比夢還要像是夢境。”
“是的。”
“您若去往那般好似天堂的地方,還會回來麼?”
“我希望所有的雪行者都能看到那副光景,而非獨我一人。”
希雅笑了起來。
“這是一個不錯的床頭故事吧?”莫石也緩緩放鬆下來。
希雅笑著說:“莫石先生,我還以為您沒有在開玩笑。”
“我確實沒有。”
“他們說您自稱使徒,那是真的嗎?”
“真假不在於我用舌頭怎樣說。”
“在於別人的舌頭嗎?”
“不,”莫石合上眼睛,而希雅朝他靠近了一些,將額頭抵在他的手臂旁,仿佛經過剛才一番話,他們已是親密的朋友。他忽然感到一種慰藉,一種非常單純的慰藉。他輕聲說下去,“隻在於我是否做到了神使應當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