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霞從雕刻著如意百結的窗柩間溢入紫宸殿。
霞光照亮了殿中的寸寸錦紗,使它失了原先的顏色,隻餘十分燦爛的霞色。錦紗後還垂著一道珠簾,顆顆都是圓潤個小的牙白珠子,勻整均齊。
一華服女子正站在這道珠簾後的暗間裏。
她不停地撥弄著手中的花錦團扇,因她的把玩,團扇上所繡的牡丹抽了細絲,不過好在隻有一點點罷了,並不影響牡丹嬌貴鮮妍的模樣。
團扇的尾端係著兩條一指長的瓔珞串子,團扇每擺動一下,瓔珞相擊發出的輕細響音,就格外清晰地落在了紫宸殿中。
“姣姣莫要再耍玩扇子了,叔父聽這聲音都聽倦了。”
皇帝放下了手中點朱的筆,對不遠處身在暗間的楚琅華說道。
楚琅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在聽到皇帝的話後,沒有及時回應,她頓了好些時候,才悶悶地“嗯”了一聲。
“叔父莫怪,姣姣隻是有些緊張。”楚琅華這般說道。
不再捉弄手上的團扇了,楚琅華纖長卷翹的長睫卻開始微微發顫,暗間內的微光之下,長睫覆下的一層陰影如一片小雲婆娑而動。
“叔父,若是……若是沈昱不願娶我,該如何是好?”
她的聲音中帶著憂心與焦慮,全然不見初入紫宸殿時的自信飛揚。
皇帝微微笑了一笑,斜坐過身子,看向層層紗簾後的楚琅華,“吾家姣姣與他沈昱自幼結緣,又一同長大,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他如何能不願娶姣姣為妻?”
道理雖是這個道理,但正因如此楚琅華才更了解沈昱不願受製於人的性格。
因此她初入紫宸殿時,不是請叔父下一道賜婚的聖旨,而是請叔父召來沈昱,問一問沈昱的意思。若是沈昱願意,那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沈昱不願……
不論是青梅竹馬之誼,還是皇帝聖恩浩蕩,沈昱怎麼樣都是沒理由不願娶她。
放眼整個南啟,除了楚琅華和沈昱結緣的情誼非常,除了楚琅華與長澤侯沈昱的身份旗鼓相當,又還有誰能與沈昱相配?
楚琅華忽然想起她不久前還笑盈盈地對叔父說的一句話。
“沈昱定是喜歡我的,隻是少了機緣表露出來而已,今日有叔父賜婚,沈昱定願意奉旨,與我成婚。”
如此明麗鮮妍的自信,怎地現下就開始打起退堂鼓來了呢?
楚琅華定下心神,輕輕撲著團扇。
皇帝提高了聲音,開始說起侄女的好,“吾家姣姣性子柔善,能歌善舞,一手琴音更是絕妙,又偏得上天寵愛,一副好模樣,宛若天上人。他沈昱若是不珍惜吾家姣姣,自有朕的太子奉上金屋,以求姣姣垂憐。”
末一句,皇帝以一種玩笑的口吻說著。
皇帝已到了知天命的歲數,膝下子女不少,但卻遲遲未曾立定太子,又何來的“太子”為楚琅華奉上黃金屋?
楚琅華當即反應過來,“叔父慣會消遣姣姣,東宮空空蕩蕩,哪裏有什麼太子?更莫提金屋了。”
皇帝輕輕“哦”了一聲,隨後越發輕快地說道:“這麼說來,叔父若是有太子,姣姣也願為太子婦,並不是非沈昱不可咯?”
皇帝的話讓楚琅華一噎,她的心裏隻有一個沈昱,自然是非他不可。
楚琅華不說話,隻默默地以團扇遮麵,意欲遮住自耳根慢慢升起的嫣然顏色。
皇帝心知自家侄女是個臉皮薄的,笑了幾聲便也不再打趣她了。
算算時間,沈昱也該到了。
不過多久,外殿的大門被打開,有宮人來報,“稟陛下,長澤侯已在殿外等候。”
楚琅華聞言,心中便浮上了十分的欣喜,握住扇柄的手略微緊了。
皇帝宣召,又有宮人傳報幾聲,長澤侯這才進了內殿。
細密的珠簾紗幔遮住了楚琅華的視線,她看不清沈昱的模樣,隻見到一道月白的身影迎著殿外暖光緩緩走入。
“臣沈昱見過陛下。”他躬身行禮,朝皇帝一拜。
皇帝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著令起身。
“謝陛下。”沈昱攏袖而立,筆直如鬆,清雅不凡。
皇帝不開口說起宣他來此的原由,沈昱便隻靜默一旁,亦不主動問詢。
年輕男子身形高挑,月白衣裳素緞纏腰,眉骨清俊卻帶著幾分疏離,他的目光垂落在殿內鋪設的純白色短絨毯子上,似是有些漫不經心。
皇帝筆落小山雲枕,筆尖的殷紅足以讓人想起海上初生的紅日。
“前些日子璟王府慶生嫡子,璟王回稟時提到了長澤侯,說是長澤侯年近弱冠,尚無婚盟在身。”
皇帝說完這話,稍頓後看向了沈昱,隨後才把剩下的話說完。
“璟王憂心長澤侯後院無主,特請朕為長澤侯賜婚,不知長澤侯意下如何?”一言既罷,皇帝已是說明了賜婚的原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