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小販挑著擔子神色匆匆的經過,排在餘杭亦前麵膀大腰圓的漢子,從隊伍裏邁出一步,扯住小販高聲道:“還有沒有餅子?”
“有是有,你得先放開我,我的胳膊都要被你給捏廢了。”
小販痛苦的喊聲,引得周圍漢子們紛紛大笑。那買餅的大漢穿一身近乎黑色的衣裳,但偶爾可在某個褶皺下麵看見那件衣服的本色——不太深的灰色。濃黑的眉毛底下,一雙大眼睛瞪圓了叫道:“哈哈,哪裏是小爺我的手重,分明是你瘦的跟豆芽菜似的。也就你這種沒用的,才滿大街的賣燒餅。現在當兵每個月能拿一石米,兩個月就是一兩銀子,你賣一年的燒餅才能掙一兩吧。”
他這話,又讓前後排隊的漢子們笑的合不上嘴。
餘杭亦瞧了瞧小販細瘦的胳膊,再低頭看看自己更加細瘦的胳膊,信心泄去大半。好在前麵的大漢以龐大的身形完全將他蓋住,讓他免去了被嘲笑。
他不死心的回頭看了看身後翹著蘭花指捏著包袱一角的比自己還矮半截的少年,登時胸膛就挺了起來。
這少年敢來應征入伍,自己還能比他差。所以說人比人,樂死個人,總有人給你墊背。
“還沒當上軍爺呢,就管不住自己大嘴巴了。不就是個打鐵的,張大力,我還不賣給你了。”小販也給激上來脾氣了。要不是他上有老下有小,沒個兄弟撐門戶,他早就去當兵了。起早貪黑的賣燒餅,連與婆娘生兒子的時間都沒有。
張大力仗著自己要走,也不怕小販惱,帶頭往小販手裏塞了幾個銅板,吆喝道:“兄弟們都來吃,這頓我請大夥的。”
餘杭亦也餓了。
三更,重生醒來,他花了大半個時辰才敢相信自己沒死,不但沒死,還回到了一年前。天尚黑,他就從餘府逃了出來,然後蹲在小胡同的石墩子後麵,等著看驃騎大將軍池清過來迎親。等到天亮,看著他的父親在微涼的風中出了一身的冷汗,重重錦衣貼在身上,頭發應景似的白了一大片。
原以為,看到狠心的父親這樣,他會有報複的快感。但其實,說心疼還是有一點的。除了把自己送去驃騎大將軍府給人暖床,之前十幾年,雖說算不上對他有多寵愛,但餘府嫡子該有的,他都沒少。
可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為什麼要讓他以男兒之身嫁人,驃騎大將軍再厲害,也不該不顧臉麵的把自己的嫡子送去給人當男妻吧。
男妻是什麼?是妻,還不如妾。就算地位高,他一介男兒憑什麼幫人打理後院!
他嫁到驃騎大將軍府,池清對他處處包容。他就起了心思,在府裏蹦躂個不停,妄想衝到府外去,開拓自己的一方天地。而不是被圈養在後院裏,等池清院裏來人傳令,他就洗洗涮涮,一絲不掛的躺在床上等著被人壓。白天還要扶著腰爬起來,給池清的後院分發口糧,給一眾仇恨他的男色女色投食。
自問,除了時常急的要和人拚命外,事實上,他也這麼做了,剩下的,他都是頂著“三從四德”過日子。
就是這樣,到頭來還是逃不過一死。
臨死前他跟池清說:“寵未必是愛的,靠著別人寵愛活著,還不如讓我早死早超生。”
池清說:“秋後處斬。”又問:“你恨我麼?我不恨你。”
池清說完這句話,餘杭亦的血就已經放的差不多了,他實在沒力氣開口回答池清的問話。他想說:“我恨你,但你沒資格恨我。”
他那條命裏,就軟弱了兩次,一次妥協嫁人,一次自己了斷生命。
重生後,發現自己還沒嫁給池清,就打暈小廝逃了出來。他看著父親不知找了什麼人穿著大紅嫁衣,坐上了池清迎親的花轎。他看著池清嘴角微微翹了翹,小心的掀開簾子,讓媒婆將新娘子背到轎子裏。
他不明白,他跟池清在成親之前,從未見過麵,為何池清會甘願娶個男人?喜歡男人,養幾個男寵在後院裏,這在京城的官家又不少見。但是娶男妻的,京城裏數不出一雙手去。
他逃到大街上,不知該去向哪裏?很快,父親就會讓家丁出來找他,絕對會在城門口堵他,所以他隻能在城裏轉悠。
小心翼翼的遊走在小胡同裏,卻聽張大力的大嗓門跟他爹喊:“我一人當兵,咱全家都不愁飯吃。你不但以後不用這麼辛苦打鐵,等我得了軍功,以後咱家在這片還不橫著走?隔壁劉小二再不讓咱家借水,你就放開了膽子對著他家的井撒尿。他敢嚷嚷,我就揍他。”軍爺打人是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