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磅礴, 水霧蒸騰,一腳踩下去便能濺起一層水來,到處都是風雨激烈的聲音, 鋪天蓋日的烏雲好似外麵是世界末日一般。
重案組在一個破舊小樓裏,還是租的兩棟民樓,中間那條走漏上的燈被台風打滅了,一條路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地麵已經積起雨水。
“這一帶整片的電力都被打壞了, 現在我們這裏是靠燃油機發電的。”沉舟在夜色中快步而走, 雨傘已經遮不住兩側的風雨, 她便索性冒雨踏入走廊, 任由風雨襲擊。
“可能不太穩, 所以你得速戰速決。”
幸好連接兩棟屋子的走廊並不長, 兩個人還未淋成落湯雞就來到避雨的地方。
沉舟沉重長歎一口氣,無奈說著。
“不礙事。”謝迢伸手開了屋內的燈, 新衣服還沒撐過一個小時再一次泡湯,“司機還沒把我的工具送來, 這裏有嗎?”
沉舟靠在門框上, 看著他有條不紊地穿上白大褂, 目光隨意掃去,帶著冷淡的打量之色,最後落在一側的長桌上。
“上一任的,你看看合不合適。”她抬了抬下巴, 纖長的睫毛微微下垂,琉璃色的瞳孔便掩下所有思緒。
謝迢走到長桌前翻看著,點了點頭:“可以, 東西還很新。”
沉舟用腳勾了一張椅子,吊兒郎當地坐在,隨口解釋著:“畢竟你上一任做了兩個月就跑了。”
s省重案組的法醫是出了名的流動性強,主要原因在於隊長太過工作狂,三更半夜打電話催人,問案件,甚至還發生過夜闖男生宿舍的事情。
一年走了三個法醫,整個j省法醫聞風色變。
謝迢輕笑一聲,並不理她話中的威脅。
“隊長打算在這裏看著?”
“考驗考驗你水平。”沉舟毫不遮掩地說著,“法醫吃的是年紀飯,但我看你的檔案,今年才二十七,二十歲博士畢業,雖然是法醫專業,卻不是一開始就做法醫的,三年前才空降省廳做了法醫。”
“隊長是懷疑我的技術。”
單薄鋒利的尖刀落在白皙修長的指尖上,在白熾燈柔和的光照下意外顯得有些朦朧的精致。
刀尖上的光芒讓沉舟不由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那張冰白的側臉上。
老式的深藍色窗戶在暴雨中哐哐作響,豆大的雨滴砸在上麵,總讓人擔心下一秒會不會當場破裂。
窗邊的那人麵色平靜,眉眼間的疏離清冷,在這般惡劣暴躁的天氣背影下,心情低沉的深夜中好似一束開在幽夜中的梅花。
沉舟莫名想起自家老爹書房掛著的水墨畫。
謝迢不甚在意地抬眸,漆黑的眸子比今日的夜色還深,笑說著:“隊長打算現在就親自驗收。”
沉舟回神,避開他的視線,抱臂並不不說話,隻是對著冰櫃那個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趕緊動手,別廢話。
正中的無影燈被打開,整個屋內瞬間亮堂起來。
直接靠坐在牆上的沉舟沉默地看著他的背影。
他身形高瘦,穿著白大褂便顯得有些清瘦,可當他握緊冰櫃上的把手把人拉出時,手臂緊繃,腰背如刀,看上去並非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小白臉。
這位新法醫當真是有點別具一格的好看。
酷愛欣賞美人重案組隊長冷靜地想著。
牆上的時鍾滴答滴答地走著。
一股濃稠的血腥味隨著刀鋒上氤氳開的血漬,湧動在充滿水汽的屋內,帶著屍體特有的腐腥味,熏得後麵趕來的陸行臉色微變,連忙退到外麵,深吸一口水汽這才壓下那股惡心。
屋內兩人卻是麵不改色,神色自若。
雪白的光照在周星靈臉上透出一股死白之氣,這位意外落水的少女也不過剛剛過了十八歲生日,隻是如今已經再也不能說話了。
法醫,是她最後開口的機會。
“指甲幹淨,表皮無痕,生前沒有受過傷。”
“衣服上有酒味,還有……牛奶的殘留物。”
“她的鞋在在哪?是新鞋,有些磕腳,側邊和後腳跟有磨損。”
“鼻腔內有嗆水的水漬,跌入水中時有意識。”
謝迢的聲音格外沉穩,即使在風雨交晦的台風天依舊能清晰地落在沉舟耳邊。
沉舟聽久了,隻覺得耳朵好似塞了一根羽毛,原本被暴雨弄得濕噠噠的心情也緊跟著放鬆下來。
“老大就是厲害。”門口,陸行甕聲甕氣地說著,“從來都不看她眨眼害怕的,這法醫看的文文弱弱的,拿起刀來怪駭人的,也不知道能待多久啊。”
英景靠在唯一一塊還能避著點雨的陰影地方,眸光落在亮堂的室內,笑說著:“我倒是覺得這個法醫應該能待挺久的。”
陸行點頭,豎起大拇指:“我也覺得,又漂亮又有能力,還能懟老大,真不錯。”
英景笑著搖了搖頭,看了一眼腕表,時針沉默地停在三點的位置。
“三點了。”他輕聲說著。
“這台風也快過去吧。”陸行的雨衣已經完全擋不住雨,搓了搓手,自來熟地和英景擠在角落裏。
台風自下午三點開始登陸,如今已經快十三個小時了,這場巨大的風雨也該過去了。
整個重案組在風雨夜色中沉默,唯有幾間屋子亮著燈光,今日全員備勤,一為台風,二為眼前的這個案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風雨終於有停下來的趨勢,屋內亮堂的無影燈也終於暗下。
英景一把推開靠在他身上正在打遊戲的陸行,目光炯炯地看著緊閉的大門。
陸行手忙腳亂地關了遊戲。
大門再一次被打開,沉舟站在門口,冷靜說道:“吸毒了,口服型,英景,你馬上去核她胃中的藥,和酒吧裏的一樣不一樣。”
她冷淡的目光自停了雨的外麵掃過。
“現在就去。”
“那明日去周家……”英景問道,“不如我陪你一起去。”
沉舟蹙眉。
“審訊必須兩個人,明日你就要去把當日的人再審一遍,這個很重要,一定要把所以事情全都還原,你和暮行一直搭配做這個,我明日再尋一個人陪我去就好了。”
“我和你一起去。”背後傳來謝迢的聲音。
他半低著頭,正有條不紊地給周星靈縫上最後一針,眉目間的冷淡疏離好似在縫合一個娃娃一般,冰白的手指落在泛著死氣的皮肉上,就像精致的玉雕,美麗卻沒有人氣。
陸行也不是沒看過別的法醫縫合,可看著他的動作卻莫名打了一個寒顫。
——新法醫看上去好可怕。
“你,你有警官證。”沉舟蹙眉,“出勤必須兩個民警,可不是開玩笑的。”
謝迢抬眸,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自然有,我是真的正兒八經考進來的,隊、長。”
沉舟嫌棄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身板,捏著鼻子問道:“體測多少,能打能跑嗎?”
謝迢一愣,嘴角微微抿起。
“剛好及格,不會打架,跑步也,可能不太行。”他慢慢吞吞說著,見沉舟眉梢高高吊起,一副要立刻開炮的樣子,便連忙開口,“但我對這個屍體還有點疑問,我發現證物裏沒有鞋子。”
他指著那具屍體的失了血色,慘白的腳,說道:“周家這樣的富商,衣服鞋子都是專門定製,大牌子都是送上門的,是不會出現不合腳磕腳的問題,可她的左邊的腳踝和後腳跟卻有兩道磨痕。”
“會不會不合腳丟了。”沉舟疑惑。
“若是不合腳,第一時間就會扔了,而不是穿出磨痕,就是不知道這雙鞋是不是丟的那雙鞋。”
沉舟臉色凝重,快步走到他邊上,低頭看去,眉心緊皺。
那兩道磨痕頗深,皮肉都被傷到了,又被湖水泡了許久,泛出一大片青痕。
“你打算明日去周家找這雙鞋子?”
謝迢點頭,沉聲說著:“我早就聽聞周星靈性格驕縱,但經商天賦極高,早早就跟著周家傳做生意,能讓她穿上不合腳的鞋子,甚至還走了一段時間,磨出血痕,應該是對她很特殊的鞋子。”
沉舟點頭:“是這個道理,明日九點你隨我去周家。”
“現在都五點了,你們快去休息吧。”門口,英景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連忙說道。
沉舟隨意點了點頭,站在謝迢身後盯著他寫報告單,沒有要動的打算。
“會開車嗎?”她見人寫到最後了,這才隨口問著。
謝迢的筆一頓。
沉舟揚了揚眉:“不、會?”
謝迢咳嗽一聲,鎮定說道:“家裏有司機,之前都是司機接送的。”
沉舟打量著他的後腦勺,輕哼一聲:“我看你才是大少爺。”
謝迢冷靜地不說話,隻是簽下自己的名字。
“好了,情況都在這裏了。”
他一轉身,這才發現兩人離得有些近,正準備後退一步,卻見這些j省出名不好惹的刺頭大隊長自己先後退一步,自他手中接過報告單看了起來。
“你去睡吧,九點我叫你。”她盯著手中的單子,隨口說著。
謝迢站著沒動。
沉舟不耐煩地抬眸:“不會開車,還不會走路不成。”
“你還沒跟我說我的休息室在哪裏。”謝迢無辜說著。
沉舟一愣,莫得有些心虛。
一開始頗為嫌棄這位空降兵,直接把這事忘了。
“就原先的那個法醫的地方,在我隔壁,我休息的地方有名牌,右手邊隔壁。”
但她是誰,大風大浪走過來的重案組組長,沒一會兒就從腦袋角落裏刮出一個屋子,含含糊糊地說著。
“自己鋪床,自己打掃,自己收拾。”她嚴肅說著,“我們現在可是偉大的社會主義了,不搞丫鬟小廝司機伺候人這一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