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二十年,秋
雖說漠漠秋雲起,稍稍夜寒生,但大街上是隨處可見的熱鬧喜慶,擁擠人流即使被擋在街道兩側也攔不住的笑意和說話聲。
皇帝迎娶明閣老幼女為貴妃,解除宵禁三日,普天同慶,百官朝賀。
積慶坊中的明府早已張燈結彩,門口擠滿了來賀喜之人,喜氣洋洋,恭賀道喜之聲不絕於耳。
明家主人明笙站在外院逢人就都笑得和氣,哪管眼前之人是否是前幾日還掙得麵紅耳赤過的政/敵,一副慈父拳拳之心,嫁女之意愛憐十足。
拜訪的賓客絡繹不絕,一入大門就被訓練有素的丫鬟小廝分別帶去吃酒的地方,擁促卻不見慌亂。
內院花團錦簇,衣香鬢影,夫人小姐穿紅著綠,珠光寶氣,宛若嬌花盛開,光彩耀目。
“去看看她好了沒?”
大堂中,主母周氏剛招待完客人,見縫插針地對著一側的丫鬟側首,臉上的笑意瞬間斂下,淡淡說道:“別誤了夫君大事。”
“是。”
丫鬟悄無聲息地退下,朝著西苑最裏麵的一間屋子走去。
一路上的人氣隨著丫鬟越走越偏僻而逐漸冷清下來,到小院門口時已經格外安靜,完全看不出大婚的喜慶,小院甚至有些落敗和難看。
“舟姐兒可是好了?”她並不進去,隻是站在門口,臉上不見笑意,神色倨傲地問道。
“好了好了,早好了。”一個身形粗壯的嬤嬤快步走來,遠遠見了人就彎腰諂媚笑說著。
那仆人走到丫鬟麵前,不敢走得太近,隻是慌亂地擦了擦手,“一大早就被陳嬤嬤她們押起來梳妝打扮了。”
那丫鬟是主母身邊的大丫鬟秋杏,在府中素來得臉,見狀隻是點了點頭,下巴微微抬起:“可不許出差錯,話早已交代清了,錢小娘的好歹可就看舟姐兒一念之間了。”
她聲音高抬,目光落在半闔著大門上,分明是說給屋內之人聽的。
“沉舟知道。”片刻之後,屋內傳來一個清亮溫柔的聲音。
秋杏滿意地笑著離開。
“先不說拿捏著錢姨娘,再說等入宮見了那位皇貴妃,還不是靠老爺撐著,哪裏敢興風作浪。”
身後跟著小丫鬟借機奉承著。
“她倒是好命。”
秋杏嫉妒又羨慕地隨口說著,臉頰上的兩股肉緊緊繃著,腳步不停地穿過九曲遊廊,朝著主屋走去。
小院屋內
明沉舟穿著大紅色長裙、似彩帶的金玉墜子翟紋霞帔落在胸前,寬大的極近奢華的刺繡大袖安靜地落在兩側。
她坐在圓凳上身形若青竹挺拔,那套雍容華貴的禮服非但沒有壓製住她的容貌,反而襯得她眉眼豔麗如刀,明豔不可直視。
“都下去吧。”她輕聲說道,柔弱無害。
屋內幾個五大三粗的婦人對視一眼。
“和哥哥說幾句,不會耽誤各位的差事。”
明沉舟抬眸一笑,單側的梨渦說話間若隱若現,明眸善睞,溫柔無害。
她說話間順手把桌子上的一個錢袋扔到為首之人身上:“今日辛苦幾位嬤嬤了,拿去吃酒吧。”
角落裏的衣擺微微一動,卻強忍著沒有出來。
捏著那滿滿一袋的錢銀,那些人眼睛都瞪大了,臉上忍不住露出笑來。
“不敢,小人們這就去門外候著。”
她們也不敢走遠,圍在門口廊簷的花壇中窸窸窣窣地分著錢,聲音逐漸變大卻又很快倏地安靜下來。
明沉舟含笑的臉微微斂下,冷淡的視線自她們身上移開,最後透過銅鏡看向身後的屏風,落在那點影影綽綽的衣擺上。
“這就是你口中的慈母。”她眼波微動,說話間右側的梨渦便如點麵花鈿,染上一點胭脂紅意。
屋內角落裏那個僵持已久的身影微微一動。
“這事茲事體大,爹和娘也是為你好。”麵容白淨,身形瘦長的男子自屏風後臉色沉重地走了出來,“你也是他們女兒,還會害你不成。”
明沉舟嘴角嘲弄一挑,隨即收斂神色,亮如琉璃的瞳仁在不甚亮堂的日光中也顯得熠熠生輝:“她是你娘,不是我娘。”
“明沉舟1那人臉色微變,低聲怒斥道,“別胡說,小心被下人聽去在爹娘麵前嚼舌根,我,我也是為你好。”
明沉舟歪著頭,頭頂上的珠玉環釵叮咚作響,悄無聲息地驅散了突然而來的尷尬和沉默。
“不必為我好,等我娘出來,你記得照顧好她。”她咬著其中兩個字,最後微微一笑,嬌靨暈暈,霞映澄塘。
“錢姨娘也是我生母……”
麵前的男子梗著脖子,卻又頓在妹妹明亮的眼眸中,不得不嘟囔著:“知道了知道了,我每次不是送衣送藥來,是你們不要的。”
“不要這些虛的。”明沉舟打斷他的話,“明自流,我是要你管住府中趨炎附勢的下人,不要在我娘麵前狗仗人勢。”
“娘管束下人嚴格……”他見著妹妹一點也不退讓的模樣,摸了摸鼻子,破罐子破摔地說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別凶我,我還會害她不成。”
明沉舟收回視線,不再和他說話,隻是半低著頭,轉著手中的卻扇。
卻扇上的珍珠金絲,在微亮地日光中發出微弱的光。
明自流眼巴巴地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坐在一側的圓凳上,苦口婆心地安慰著。
“你前頭兩樁婚事都被謝病春那閹人毀了,拖到二十還未訂婚,爹也是沒辦法,而且如今家中也需要你……”
“你再不走,等會就有人要去告狀了,看你怎麼辦。”
明沉舟冷淡說道:“去外麵吃酒吧。”
明自流動了動屁/股,但沒起身,隻是苦著臉,小聲抱怨著:“你怎麼又趕我走。”
“還有,那個錢袋是我給你的錢。”他有些惱怒又無奈地說著,“我可是攢了許久的,你倒好,幾千的銀票一下全給那些人了。”
“不需要。”
明沉舟抬頭,珠翠輝輝,嫵媚纖弱,眉眼卻又冰清玉潤,月射寒江。
她透過銅鏡看著身後之人,一時間對他的天真隻覺得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