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冬,昨天夜裏落了雪,簌簌一陣,今早醒來都化了。
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事。
指針跳轉到四點三十分,池島回過神,從被窩裏出來。
寄住親戚家快一個月,她總睡不久。
窄沙發上躺了一夜,肩膀有些發僵,她站在茶幾邊疊好棉被,抱著枕頭一起放進陽台櫃。
北方寒氣太重,拉上外側玻璃門,池島全身隻有手心溫著,回到客廳,良久才攏了熱。
屋子裏靜悄悄,能聽見此起彼伏的鼾聲,都沒醒。
有時候想起來,平白添個麻煩的還是別人。
她也有過自己家。
十年前,池島七歲的時候,於佳和池一升相敬如賓。
她記得他們一家生活在種了滿滿一院花的小二樓。
池一升是做生意的,跑省外,見一麵要等逢年過節。
於佳辭去工作很久了,會在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午後烤餅幹,講格林故事,修剪開敗的花。
意外發生在池一升落下手機後,於佳接到他的電話上一通陌生女人來電,備注寶貝。
那天,池一升帶池島去兒童樂園,傍晚回到家。
池島手裏還舉著澄黃的紙風車,白熾燈下熠熠閃光。
於佳就靜靜坐在沙發上,電視放著,沒有人看。
她說話時視線停落空中,讓她回房間睡覺。
池島一改往日的活潑,聽話回了房間。
當時的不安來自紙風車,家裏已經有兩箱玩具,她還纏著池一升要。
台燈暗下,房間鋪滿了黑。
門底漏進一道暗黃光線,還有激烈爭吵,瓷器碎裂留下的輕脆響動。
她不想聽,拉起被子蒙住自己,依然有聲音闖進來。
“不要像個瘋女人似的!”池一升怒吼,“我是出軌了,你辭職前跟公司那幾個男的就幹淨嗎?
“你知不知道外麵人怎麼看我,我告訴你,這個婚要離就離,你別想從我這兒拿走一分錢!”
……
於佳什麼也沒爭取,隻要池島的撫養權。
那天起,於佳找了一份工作,池島見到她的時間從白天變成了晚上。
漸漸的,又從工作日變成周日。
到後來,於佳為生計去更有發展的地方,隻出現在電話裏了。
號碼歸屬地有山東貴州河南周口,廣西玉林湖北黃石。
池島也作為麻煩打擾過鄰居,太姥,外婆和舅媽。
“你要理解你媽媽,”某個親戚這樣勸解,“她一個女人出門在外,要是再帶個孩子很不容易的。”
池島知道,她從沒怪過於佳。
·
親戚家是個二居室,主人房在西,兒童房在東,衛生間設到了中間。
洗漱後,池島用冷水過了兩遍鋪在沙發上的床單,推拉門被拽開。
表妹方成詩打著哈欠看見她,扭頭出去,再進來時拿著相冊。
“島島,夾在裏麵的小紙條我看見了,但沒完全看,你不會介意吧?”
池島一聽到方成詩喊她小名就想笑。
“看了也沒事,我都忘記夾過什麼紙條,你那麼可愛,我哪舍得介意。”
“哦,”方成詩抿了幾回翹起的嘴角,“不是好話,那我扔了啊。”
池島兩手濕著,拿毛巾擦幹淨,補了一句。
“先等等,我看一眼。”
紙條是半張隨手撕開的飯店廣告,簡單一行字,有點鄭板橋的書體。
[遇事可以來找我,江承晦]
這份承諾,她壓平紙間的折痕。
一瞬間好像又回到那個夜晚。
池一升和於佳爭吵過後,一個去了歌舞廳,一個被閨蜜接走,池島全然不知。
等了半個小時,她推開房門,小聲叫於佳,樓上樓下空無一人,夜裏靜得能聽見回聲。
她膽子不大,照著手電筒,到院裏找經常趴在屋簷下的老貓。
黑暗中忽然伸來一隻手,拉她進花叢,同時摁掉手電筒的光。
池島一時沒掙紮,是因為長夜中有了人的氣息,還是因為扣住她的力道不算大,病懨懨的,她說不上來。
隨即大門縫隙晃進探照燈,幾道陌生男人聲音。
“連個肉票都看不住,你他媽等老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