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丟臉,鍾離心想,他的確是想泡溫迪。
鍾離和溫迪是為了完成自己的實踐課作業才來雪山的,這是溫迪的主意。實踐課的目的是為了學生們走出校園看看外麵的世界,溫迪說要來堆雪人,順便回蒙德看看。
鍾離負責把雪球從半山腰上滾下來,溫迪就在山腳下堆雪人,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沒有說話,鍾離耳邊隻剩自己的喘息,以及凜冽寒風的吹拂之聲,這樣靜謐的世界對他造成了聽不見回音的恐慌。
鍾離停下滾雪球,不再反諷西西弗斯,他小跑著趕往溫迪身邊,溫迪正在給雪人圍上紅色的圍巾,見鍾離急匆匆地跑過來,指著圍巾說:“它說你怕我離開。”
鍾離突然領會了什麼,搖搖頭說:“這不是我的圍巾。”
溫迪奇怪地看著他,鍾離解釋:“不是我的東西,就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鍾離本以為溫迪至少會因為騙了他而羞愧,但溫迪大大方方承認說了,而且還連帶著把他諷刺了一頓:“如果隻能聽見你的所屬物的聲音,是不是代表著你在拒絕其他存在?”
沒錯,鍾離想,他一直拒絕與自我之外的存在溝通,這是行走世間最為安全的選擇。
“那我呢,我算是你的所屬物嗎?”
鍾離覺得自己被問麻了,要不然他為什麼這麼頭暈。
暈過去之前,鍾離聽見戴在溫迪手上的手套的驚呼聲。
04
沒有人看出來他倆鬧矛盾了,說了也不會有人信,反而顯得他們像神經病。
鍾離又可以聽見咖啡杯的說話聲了,隻不過這次咖啡杯站在了溫迪那邊,拿出了老母親的姿態對鍾離說:“其實我覺得溫迪說的也沒錯,如果你一直和我們說話,以後怎麼辦呢?你總不可能和我永遠在一起吧?你願意,我也不願意呢。”
咖啡液聽完它的話嘔吐了一下。
鍾離發現自己從來沒問過這些非生命存在體願不願意和自己說話,就自以為是地把它們當成了所謂的“所屬物”,不知不覺,他在這樣的自我世界中猖狂太久,便真覺得自己是皇帝,要所有生命存在體也聽自己的號令。
溫迪顯然不願意忍受鍾離的小孩子把戲,把大人般的獨立自主演繹得生動異常。
鍾離站起來,徑直走向溫迪的座位,有幾個同學盯著他,這一次他沒像平時那樣求助於衣服、褲子或鞋子,他看向他們,露出一個生澀且生硬的微笑。
“溫迪,我們得談談。”鍾離說。
溫迪跟著他走出去,衣服想對鍾離傳授一些把漢技巧,鍾離說:“等一等,我自己可以解決的。”
鍾離聽見了衣服褲子和鞋子同時爆發出慶賀之聲,好像是為他的成年禮提前送上祝福。
這是他們十來歲的故事了。
鍾離下班回家,發現溫迪還沒回來,他發短信問問情況,溫迪說堵車,鍾離就又把外套穿上,去樓下等溫迪回家。
外套不滿地說:“下雪,在下雪!你就不能讓我暖和暖和。”
“抱歉,”鍾離說,“但我實在想快點見到他。”
“夠了,好嗎?你每天都說這些肉麻話,裝什麼成熟男人,想你之前,還需要我們幫你說這樣的話給溫迪聽呢。”
鍾離不反駁,臉上帶著淺淺的笑,他也是逐漸學會如何安全而溫柔的表達自我的,不是語言,語言太靠不住了,溫迪隨隨便便一個語言騙局就讓他顛三倒四,靠時間,靠契約,當然了,還不能缺少一副好心腸。
如果溫迪是那種壞人,隻想傷害他的自我的壞人,或者,是和年少的他一樣,隻想把別人變成一個聽話的所屬物的話,現在是什麼結局呢?
答案還沒有想出來,而溫迪已經停好了車朝他走了過來,見他肩膀上的淡薄雪花,笑著說:“不用等我,我又不會迷路。”
鍾離不說話,拉過溫迪的手塞自己的口袋裏,這一次,非生命和生命存在體都沒有人說話,有時候,當所有語言消失,才算安全。
05
溫迪一個人去買咖啡的時候,咖啡杯吐槽他:“你的把戲得逞了。”
咖啡液冷冰冰地對溫迪說:“按照你說的,我們不再和鍾離對話了,他真的會不再孤獨嗎?”
溫迪其實也拿不準,畢竟他隻是出於惡作劇的心態,外加想讓鍾離愛上自己才丟出這個計謀的,如果鍾離知道了真相討厭他,那他也沒辦法。
“我向你們起誓,我不會讓他孤獨的。”
咖啡杯“嘁”的一聲,說:“好吧,你看起來真的很甜,聽說甜甜的東西是可以讓人類變開心的。”
幸運的是,他做到了。
而那個時候的鍾離還困惑於世界為何拒絕他,還在思考愛是否本身就意味著對那個孤絕的自我的舍棄?當時的他,失去了無生命存在體們的回答,自身也找不到答案,他隻能把這樣的疑問藏起來。
藏在覆滿雪的山上,藏在心中,等待他的甜心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