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杭解開手上細幼的黑色手鏈,輕輕一抖便將戴雨時從身體裏拽了出來。緊接著,身上的傷口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他拽著細幼的黑鏈子,赤腳走出房間。
四年前,齊染接觸到了組織的核心秘密。也是因為如此,頻頻招來殺身之禍。
四年前在峨眉金頂,他們開了個小會。說到底,這四年的謀劃基本都是齊染在做。他倦於管人間的事,也不習慣以百年為單位去思考問題。所以分配給他的工作非常簡單,他需要做的不過是齊染死後一些簡單的善後事宜。
即使這樣,對於他而言仍然困難。
在遇見灰先生之前,他習慣做事之前優先考慮“自由”的問題。
這裏是三界,三十三天和地府一向並不真的關心人間。不要說和平富足,他們甚至從來不關心所謂的“正義”。不然那些生靈塗炭的地方為什麼從來沒有神降臨呢。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們甚至憎惡人間的“美好”,不論是日益發達科學以及文明,還是代代相傳的信念和美德,都會變相打破原本隻有百年的限製。這會讓人間強大起來。錢學森不能活一萬年,但這片土地絕不止一個這樣偉大智慧的人。而當人間有過偉大的人,他的精神將永遠不死。即使被桎梏在六道三界當中,作為僅擁有百年記憶的生命,人間眾生也終有一日可以與神抗衡。他們畏懼哪一天,並為自己的恐懼而行動。
他們做事的動機隻是為了不讓六道的眾生逃離三界而已。
關於那個“終有一日”問題,人在費米悖論中已經看得透徹了——宇宙中有某種東西在阻止生命進化到很高級的地步。這就是所謂的大過濾器。當文明發展到一定程度,他們會啟動大過濾器。當然,對於本次文明而言,啟動大過濾器將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
三界裏總有一些異類,像單槍匹馬溜進來的小戴,像鬱杭這種原本就存在於此的生命……不論諸神的態度如何,作為小弟三十三天和地府的態度都是很客氣的。他們不希望這些異類打破人間的平衡,並放任這些異類自娛自樂。
鬱杭一向並不好戰,也不好管閑事。即使他跟齊染和唐小慢兒有了關係,那也不過是生命個體之間的關聯。他不願參與到更漫長更大的事件中去。
也正是因此,曾經有所謂的神來找過他。希望他離開三界,甚至提出他可以帶走他希望帶走的人。隻需要他們永遠不要回來就可以。能坐下來談,說明雙方都有避免結構性衝突的意圖。畢竟損人不利己的戰爭沒人願意參與。
鬱杭雖然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明確拒絕。
齊染跟唐堯臣的關係,不能恢複如初,也並沒有外界猜測的那麼差。齊染是個人,活在人世間,他的身份證說明了他的全部立場和行動動機。唐堯臣也是個人,他決定在某些事情上站在齊染那一邊,他的思考邏輯也是以“人”的一切為基礎的。
而鬱杭,在人間,在人的事情上,想要站在他們兩個那一邊為他們做一些事情。他首先要先成為一個人。隻有以“人的姿態”來處理這個事,三十三天和地府才會完全放任他。也隻有以“人的姿態”來處理這個事,才符合人間的規律。
人間的戰爭和對抗,要以人的方式取勝。
當下帝釋和冥君雖然都明知道他在假裝弱化自己,卻假裝成了傻子,擺出一副信以為真的模樣。這是他跟三十三天和地府當下心照不宣的默契。
現在棘手的事是齊染的死打破了人間本身的平衡。
組織蠢蠢欲動,張斌毛都不會實在在當下難堪大任。
如果他什麼都不做保持弱雞狀態,那麼組織接下來很可能會開始變得肆無忌憚。他得要他們稍微忌憚一些。不然,張斌很可能活不過實習期。那麼問題就在於,如何在弱雞和真實之間維持一個相對可信的平衡點。他媽的,齊染還沒提醒過他這個問題就領飯盒了。
燈光閃爍的走廊裏彌漫著詭異的霧氣。
如此大的動靜,並沒有病人醒來。
走廊盡頭閃出一個人影。看樣子是一頭方向感不好的喪屍。
這兩天的襲擊讓鬱杭覺得很奇怪。
湘西有專門養屍的寨子,在保安大隊這些年他見過非常厲害的僵屍。所謂的屍王不見得都是電視裏紅毛綠毛麵目猙獰的大塊頭。曾經有一頭屍王是個小孩,皮膚柔軟如同活人,身上還透著異香,行為舉止與尋常聰明伶俐的小孩沒有差別,要不是殺人時那一口瘮人的尖牙怕是很多人會直呼可愛。
控屍是一門藝術,控得好了,屍體甚至可以像活人一樣跳一支探戈。
這兩天出現的喪屍,很明顯都是些隨便找的死屍,沒有經過符咒和藥物的調教,模樣也都是爛胳膊掉腿的次貨。甚至連控屍的手法也很草率。大部分屍體僅僅有追逐活人的本能。要不是這樣,張斌也不會被啃了半天還活得好好的。
鬱杭看了看手鏈上墜著的光球。
瞬間閃現到喪屍麵前,伸手掐住了喪屍的脖子。
手感冰涼僵硬,甚至還能摸到脖頸上薄薄的霜。目光滑倒屍體的手腕上,果不其然看見了停屍間的標簽。甩手將屍體順著走廊窗戶扔了出去。
齊樂菲身上挎著兩個白大褂綁成的袋子,坐在樓下較遠的花壇邊上,挑了根樹枝正著手將頭發挽起來。低著頭正跟頭發較勁,忽然瞥見一道黑影從四樓窗戶裹著玻璃從樓上摔了下來。
啪唧一聲,像一個巨大的袋子,掀起一片塵土。
齊樂菲嚇得立刻站起來,往後退了退。探著腦袋去看地上那攤血肉模糊的東西。又遲疑地仰起頭。上頭這麼激烈嗎?
正想著,隻見那東西呼一下竟直挺挺立了起來。
齊樂菲瞬間起了一身白毛汗。
眼前那個姑且可以稱為之為人的東西,身體裏仿佛蘊藏著無法理解的巨大力量。它爛成了番茄的腦袋被摔得翻了過去,卻完全不影響行動的靈活性。剛一站起來,它就蹭蹭蹭的往她這邊來,詭異的姿勢一點都不能減緩他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