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見那一幅模糊的海岸線邊的樓房的時候,甲板上的人全都跳了起來:“啊,到了!”經過一天一夜的航行終於到了,楊柳警官的心頭湧上了一絲甜蜜,離開家鄉有多久了?還是父親過世他來奔喪後就沒有再回,家鄉還能接受他嗎?

當他下了船走出站台的時候,他還在想這個問題,他工作了一輩子,上個月剛剛退休,拿著退休金去西部轉了轉,老伴早幾年走了,小孩子也各自成家立業,倒落了個清閑,那天他從西部回到家裏,當他在夜裏獨自睡覺的時候,他突然感到分外冷清,他不能再這樣生活下去了,他想到了家鄉,一個偏僻的但充滿人情味的小村落,裏麵有他的同宗兄弟們,還有他們業已長大的孩子,他想不妨去家鄉走走,看看情況後再說,那裏還有幾間老屋,還給他留著一塊宅基地,一晃是多少年了,空地擱了太久了,那些個孩子長大了,要房子結婚,他偶爾也同家鄉的人通個電話,也知道一點究竟。那些個同宗兄弟們在電話裏總是結結巴巴的,好像一個個患了口吃一樣:回來看看吧,冬至回不回!今年是楊氏祠堂五十周年慶典,那塊空地,他們想在那兒種檳榔了!宅基地怎麼能種檳榔,沒有我的同意,真是太貪心了!

回來也許會多事,可是相對於城市裏的孤獨與冷清,林立高樓,盒子房子,田園風光是他這個年齡應當享受的了,那麼多年來,他在外麵奔波,弦一直繃得緊緊的,連遐思的時間也沒有,走了的老伴也是埋怨他的吧,孩子從出生到長大,他沒有操過一點心,全歸給老伴了,與孩子們的感情自然也淡,等到他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光陰已經逝去,大錯已經鑄成。

對家鄉人的感情也是如此,他是在家鄉長大,讀書時才離開的家鄉,在城裏工作的父親把他接到城裏讀書,逢年過節的時候父親才帶他回來,那時候家鄉還有伯叔之類的長輩,現在是一個也沒了,有的都是與他一樣的長者,時間過得可真的是快,也許現在家鄉也是老得不能再看一眼了吧,鄉村總是這樣的,千年不變的容貌,任何一點消息一眨眼的功夫就會傳遍全村,這就是鄉村的特點,可是也有有趣的地方,破舊的茶坊裏,總是滿人,聚在一起研究手中的彩票,不研究彩票的,就張皇四周,或者盯住陌生人使勁地看。

有一點是好的,對於這遠歸的遊子他會多贏得一些人的熱情,套近乎的熱情,你還記得嗎,某年某月某天,我們一起去掏鳥蛋?近乎天方夜譚式的話,令他絕望,可是望著他們一個個近乎獻媚的熱情的眼睛,他不忍拒絕,隻有點頭。鄉村人一輩子就生活在這裏,一輩子也沒有經曆幾件事,所以他們的記憶力總是很好,相對而言,他是什麼也記不住了,他能記住的隻是曾經他經受的一個個案子,能令他記住是因為裏麵有他非記住不可的東西。

站口停了許多的小車子,也有發旅遊傳單的,有幾個上來問:“要坐車嗎?”“可是我要去瓊海的龍甲村!”“去去,去,”“一百五,包車!”他有點猶豫,這時有一個說:“一個一百!”他望向他,沒有吭聲,“如果能再搭一個人,”那人解釋道。“到哪裏去找另一個人來,”他開口了,“如果你能進去等一等,我來負責找。”這是一個伶俐的年輕人,麵色有點黑,也許這邊的人全是這樣的,與海風有點關係。

明晃晃的太陽亮在頭頂,到了中午會更熱,呆在裏麵想來不會,窗戶緊閉著,裏麵開了空調,車子可以一直開到老家門口,不用中途轉手扶拖拉機,以前是這樣的,現在也許通了汽車,可是也不想去打聽了,年輕人已經幫他打開車子的後背箱,把他的兩箱行李放進去,然後又幫他拉開車門,他輕輕鬆鬆地坐了進去。

眼看著小夥子融入下船的人流中。

旁邊有賣雞蛋的,也有玉米黍,戴著鬥笠還有長長的白色手套,一直套在胳膊,幾十年了,城市變化了,可是人的打扮還是差不多,記得家裏麵幾個姑姑也是這樣子的帶他出門,前麵左手邊有幾家小店,有一家報亭,他想到前天買的彩票怎麼樣了,也不是特別地焦急,可是早一點知道也是好的,退休以來,他迷上了體彩,半夜起來去附近的廣場上看世界杯,商家在外麵搭了一個個台子,賣啤酒,邊喝啤酒邊看比賽,還有隔壁的老陳,也是與他一樣的彩票迷,在那些個日子裏,兩人一場不拉地看,然後填那些個表格,象返老還童的小孩一樣,高聲的叫著。

老陳是早幾年退的,玩彩票的時間比他久,是他告訴他玩彩票最好是玩數字簡單的,象福彩啊,體彩啊什麼的,玩得有勁的時候在夢裏麵會出現一連串的數字,醒來的第一時間告訴老陳,結果那天兩人早早地候在彩票站門口,一個小小的鋪子,麵向東南北,老陳曾經說這個站點風水好,八麵來風,有運氣,好容易等到一個睡眼惺鬆的女孩來開了門,兩人填了改,改了填,浪費了十幾張單子,女孩打印了好幾次,最後終於出來了幾張紙。懷揣著紙的他臨走的時候,好心情的說要請女孩吃飯,女孩笑著拒絕了。也許他也不是真的想請吃飯,隻是為一大早而打撓人家的一點歉意。

他想下去買報紙了,可是他不能就這樣離開,雖然看起來很安全,可是總有意外,還是等到小夥子找到人來才行,他有點焦急地再次望向出口處,終於看到小夥子領著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士過來,這位女士梳著一層不染的銀發,顯得格外地莊重,小夥子把她的行李放在後背箱,然後為她拉開車門,她點頭向他微笑,看著她,不禁令他想起自己曾經的一個姑姑,八歲時,她曾經允許他養一條草蛇,而且她實在是一個好姑姑。當然現在一個姑姑也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