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細細聽完那段故事,希音難得陷入沉默,她倒是不知還有這層故事。
但落葵絕不止這一件,她對凡人有股比自己還盛百倍的厭惡,應當在屠村之前,她還遇到過一次或幾次類似之事,隻是希音不知道罷了。
她道:“落葵可有跟你說過我的事?”
“並未。”
希音躍出他懷,尾巴一甩化作人形,抱膝坐於他身側,道:“可想聽我講個故事?”
京墨看著她斂去往日俏皮,掛上本不屬於她的重擔時,心疼的想抱抱她。
“聖神對‘鬥米恩,擔米仇’可有過更深的認識?”
她目光悠遠,似穿過數萬年光陰,落在那個算不得多富裕的小山村。
有一七旬老者,無妻無子,曾是村內一教書先生,因年邁退休於家中,村民皆喚他徐老。徐老聞名村內外的,不止是他學識淵博育人無數,更被人連連稱讚的,是他的樂善好施。
作為村內唯一一教書先生,理應該日子過得富富裕裕兒孫繞膝,而他卻清貧如洗,一間破舊茅屋勉強夠遮風擋雨,所得薪資盡數贈與貧困之家,或無錢上學者,或鰥寡孤獨者,總之在他眼中,家家皆有難,有難可幫就需幫。
從學堂退居家中後,毫無收入來源的徐老,靠變賣字畫為生,常常因買主需要,一年邁老者點燈夜戰,畫至天明雞唱是常有之事。
日複一日,村內受他資助者愈發增多,寒門學子幾乎盡數由他資助完成學業,終考取功名走出小山村,徐老名聲愈盛,他臉上的笑容也愈深。
可隨之而來的,是他臉上的皺紋也增多,毫不留情的歲月推著他逐步走向衰老。
他越來越老,眼神越來越渾濁,即便夜裏多填幾盞燈也無力,一幅畫常常至天明也隻完成一半,畫功自然與精力充沛之年輕人無法相比,隨之而來的,就是越來越少的買主。
買主少了,自然收入甚微。
徐老常常一人獨坐窗前,歎他心有餘而力不足,怪自己的無能為力。
晚年淒慘無人伴,那是夜裏最淒冷的寒氣,入的不止四肢,更是浸透他身體每一個細胞。
可更讓他心寒的,是沒過幾日家門口嘈雜的人群。
他邁著衰老緩慢的步伐打開門,看到的卻是一張張無情冷酷的麵孔,他們個個怒發衝冠的指著他鼻子,質問本該定期送到的資助款為何遲遲不來,是不是他名聲漸盛,就不肯再付出一毫。
可他們卻忘記了,麵前的老人,已近古稀,頭發花白虛弱無力,就連走幾步都需拄著拐杖。
他想開口解釋,可哪敵的過眾人之口,又哪能融化他們一個個硬如鐵石的心腸?
最終他無力辯解,幾個青年壯漢闖進家中,將老人僅剩的一點尚不夠維持生活的錢盡數搶走,並惡狠狠對他又是一番譴責。
偽善、人麵獸心等詞脫口而出,仿佛麵前的人是他們嫉惡如仇的仇敵,而非資助他們許久、於困境之中唯一肯拉他們一把的人。
無論老人如何哀求,如何解釋,他們沒有一人肯放過他,拿著錢匆匆離開。
對他們來說,老人對他們的資助早已不是情分、不是善舉,而是義務。
即便是骨肉至親,也並無在你有手有腳可自力更生之時還擔著養你的義務。
最終如何?
吃完最後一粒米,喝完最後一滴水,身無分文的老人能如何?
我為你雪中送炭,你卻願我家破人亡。
想到他最後臨終之際,渾濁的眼中尚留的一絲希冀,希音哽咽的不知如何開口。
她雙拳緊握,眼中血絲滿布,盡量平穩聲線道:“烏鴉反哺,羊羔跪乳,動物皆有感恩之心,為何生而為人卻喪失本心?”
“聖神口口聲聲要我放下成見,你也看到了,我所遇到的樁樁件件,如何讓我相信凡人?他們可以冷漠至此,我能如何?”
“你們沒有一人親身經曆過如此的絕望,為何能輕而易舉就讓我們放下?”
欲望一詞,道盡一切,演繹遍世間冷暖,一個人的善意,永遠填不滿人性的貪婪之欲。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就是前文提到過的影響希音成見的事。
有時這個冷漠的世界,的確會讓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