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柿霜疑惑目光,她語氣平淡,仿若不過是說著他人故事:“弋國那處偏遠小村名喚北裏村,因居弋國之最北,距都城汴京甚遠,且道路不通,外人難進,村裏人難出,時日一長,便幾近與世隔絕,村內因無需與外人交流,人人自得其樂,男耕女織豐衣足食。村內有名農夫,為人憨厚,與鄰裏相處融洽,孝親、愛幼、疼妻,名聲頗佳,妻子懷二胎時不知是胎位不準,亦或是甚緣故,總之生出的孩子先天不足,自幼便五官奇醜且神智不全。”
“幼童時尚不太影響,隨著年齡增長開始與鄰裏接觸時,卻時時遭受眾人嘲笑與白眼,同齡兒童不與他一處玩鬧便罷,結伴嘲弄他已是家常便飯,農夫憤怒之下亦無可奈何,但他十分疼愛幼子,家中妻子與長子也皆因他孱弱,給予十足關愛。但村裏眾人皆因他長相奇特且傻裏傻氣,連著一同疏遠了農夫一家,原本好評極佳的人,隻因一孱弱幼子便成了眾人口中之‘不詳’,那孩子更是被罵作‘妖怪’、‘貌不如豬’等惡劣之詞。”
柿霜驚詫:“這,這太過分了。”
“這便叫過分?神女未免見的太少了。”落葵頓了頓,繼續道,“到了那孩子七歲年紀,本是個心智不全之人,不知怎的竟也懂得察言觀色,見鄰裏對家人指指點點,竟生出了此事皆由他起的心思,世人眼中癡傻的孩子,背著滿身愧疚與自以為的罪孽,縱身自山頂躍下,從此長辭於世。農夫家如山倒,妻子因無法接受失子之痛,在百般折磨下於家中懸梁自盡,緊隨兒去。”
“皆道‘惡語傷人六月寒’,這些人下意識吐出的惡言,使一個家庭家破人亡,事後仍不收斂,農夫妻兒出殯之日,村中無人幫忙便算了,個個竟於靈棚之下冷嘲熱諷,道此為‘天道使然’,上天降罪而已。”落葵問,“神女認為,農夫該如此?”
柿霜早已聽懵,聞言好不容易才從反應過來:“應心灰意冷,攜長子離開這傷心地?”
落葵譏諷一笑:“這些人簡單幾句話便致使親人皆離你而去,神女竟甘心就這麼離去?然後呢?留下那些人繼續在你身後指指點點,成為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那……那應如何?”
“自是讓他們付出該有的代價。農夫料理完妻兒身後事,將長子送出村外親戚家,獨自回村手刃為首的幾人,為妻兒報仇,可終究雙拳難敵四手,農夫不敵村民人多,最終在村口被朝夕相處、曾經每日出門還會笑臉相迎的同村村民們活活打死,最後竟連全屍都無。神女認為,這是誰錯?”
柿霜沈默不語,不知該如何答。
雖說農夫殺人在先,但最後也被村民們打死,算是不得善終;可村民們間接導致他妻兒相繼離世,被殺也是咎由自取。
其中對錯,著實難辨。
落葵看她神色便知她想法,心道,這神女果真是個太過柔軟之人。
她道:“小妖認為農夫並無過錯,為何別人可三兩句於無形中奪你妻兒性命,卻不允許他們為此付出代價?他們雖未親手,卻比親手更可恨。”
“然後呢?”
“然後?小妖看不過,一夜之間屠村易如反掌,農夫殘屍是從亂葬崗的野狗口中奪下,小妖盡最大努力,耗費不少妖力才將他完整拚回,葬在他妻兒墳塚中,算是使他們可以團聚吧。農夫長子後來小妖去看過他幾次,那家親戚待他不錯,循循善誘使他終未活在仇恨之中,最後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娶妻生子,晚年兒孫繞膝享盡天倫,告了他爹娘在天之靈,死後葬回農夫夫婦墳塚之中。”
柿霜了然:“故你屠了村,卻未使北裏村消失,便是為了讓他們一家終可團聚?”
正如落葵所說,北裏村幾乎與世隔絕,若她屠村後順帶使此村消失,人間自然是查不到,神界或許也可悄無聲息蓋過此事。
但她卻隻因想讓農夫一家團聚,硬生生將證據把柄露給人看。
“那最後……”
落葵目光穿過窗欞往前遠方群山,幽幽道:“神女說得對,經由聖神之手的事,怎會輕而易舉逃過?聖神神識外放,僅一日便查到小妖這裏,一人做事一人當,小妖自然無理由爭辯,便如實報於聖神。殺生太多,本以為應受萬道雷刑,永世不得超生,結果聖神竟念小妖本心向善,破天荒的壓下此事,但剝了小妖畢生修為與三道雷劫作為懲罰。”
故她十五萬歲,才將將連成半仙之體,隻待飛升之雷。
“聽聞神女最懼十八層煉獄的惡鬼?”她淒涼一笑,“您不妨去看看人心?”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所謂的正派反派,落葵其實並不壞,她隻是經曆的比所有人都多,心涼的比所有人都早罷了。
希音對落葵其實更多的是羨慕,羨慕她可以由著性子去做想做的事,那些她永遠無法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