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屋小院子裏,趙嘉原丟下桶,哐當一聲後,緊隨而來的是風聲雨聲。在屋頂、窗戶上敲敲打打、嗚嗚叫囂,沿著心頭上幹燥的縫隙鑽進他心裏。
那閣樓天窗裏的雨打枝葉、雨聲匍匐夜晚的好景色是如何漂亮,他不能夠再去想了。
再過幾天,就是國慶節,一周的長假,舉國歡慶。
就在節日的前一天,溫家大宅前前後後都空了。一大家子的人搶著要陪老爺子去京都,美名其曰是“陪著”,實際上各有旁的心思。
老爺子早年是在京都混的,名聲威望都是有的,乃至現在,也還是有的。結交認識的,不乏京圈內兒的名士與貴人,譬如京都的趙家。
溫雅在京都也有酒店,這次去京都,老爺子是特別點名要求她跟著過去。溫雅過去了,二姑姑便賭氣不去了,也不許女兒去。
本來也不許二姑父去的,隻是說不動了,也不大能說這個男人了。
佳淇、佳雯從封閉式的女校放假出來,各自都有娛樂的行程。家裏的很多孩子都放假回家了。
除了溫佳妮。
除了趙嘉原在心裏頭貧乏地念一句她果然沒回來。
沒旁人再關心、在意溫佳妮是否會回來。
佳妮是乖巧的、懂事的、文靜的……要提到溫家這一輩十幾位子子女女的,恐怕誰也提不到老五佳妮。
一如當初,趙嘉原隻知溫家有這麼一位表姐,不知姓名,也不曾記得她的長相。
節日當天,趙崇生上班前,強製性地把趙嘉原送進英語輔導機構,離開時不忘威脅他:成績再上不去,除了正常吃穿用,其他的剝奪消費權力。
涉及到金錢方麵的自由,趙嘉原就沒有選擇的自由。
他愈發覺得溫雅說的話,一擊即中,殺傷力百分百。
現下,他完全是靠著家裏生活著,是要什麼有什麼,什麼都是好的,更不知饑渴為何物。平時出個門,玩什麼吃什麼,若是沒帶錢,外頭有人認得趙崇生又認得他的,都會喊他一聲趙小少爺,客客氣氣地笑著免了他的單。
沒了這些呢?他是個廢物,而溫家從不養廢物。
溫家老二病了後才是個廢物,所以他死了,家裏頭大部分人都不覺得可惜。
傍晚,趙嘉原回家。
前院大門外停著一輛車,眼熟,走近了一看牌子——謔,是那個姓鄭的。他前腳剛踩上院門台階,倏地收了回來,往後退了一步。
那兩人在院子裏說著話——
鄭書文因工作途徑鄰市,順便去了一趟f大,就著上次送佳妮的路線,在女生宿舍樓下等到了佳妮。
他特意來校,接佳妮回家。
溫佳妮是雀躍多過驚訝。
鄭書文口頭上隨意的一句“我特意來接你回家”,用力地撣在佳妮心上,是教她更容易心生罪惡、齷齪的念頭。
那背對著母親的不正確的心思,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滾到太陽底下,也不見得一下子就能融化了的——那絕對是緩慢地、緩慢地、異常緩慢地融化著。緩慢地痛苦著。
她還是回了家。
希望,能在母親的眼前下,這“雪球”能融化地快一些。至少,至少不要越滾越大了。
溫佳妮還是很客氣地感謝鄭書文叔叔送她回家。
講生分又不陌生,似乎隻有佳妮總是這樣客客氣氣的,像大人;不像佳淇,感謝也像孩子的感謝,風風火火的,不摻一點雜質。
鄭書文拿佳妮沒法子,隻是笑笑,說起了上次在中式餐廳提過的事情,潮汕品茶。
“妮妮,我和你媽媽約好要去潮汕玩幾天,你呢,想不想去?”鄭書文頓了頓,臉上帶著笑,“得先提醒你,茶是很苦的喔。”
佳妮笑了起來。但,坐車坐了好長時間,她頓感疲憊,便幹脆以此為由,“叔叔,現在你問我玩什麼,我都提不起勁來,坐車累到了。”
“這樣……回去好好休息,要是想去了,跟你媽媽一起,我來接。”
鄭書文看了眼時間。天色暗了大半,天邊隻有點點殘霞,快要沒了的。他驅車離開,佳妮拎著包往屋裏走。
天色黯淡,鋪著鵝卵石的花園小徑,到了時間,燈自動亮了起來。趙嘉原輕步走在溫佳妮後麵,俯身前傾,伸長了手,勾住她拎著的包,一拽,她人也跟著轉過身來。
一個月未見,佳妮表姐臉上多了層帶著香氣的東西。
她化了妝,嘴唇是粉粉的,臉頰也是粉粉的,雙眸在燈光下格外的清亮。此刻因為驚訝,那應該是抹了口紅的嘴唇,在他眼前,微微地張著,也微微露著點點貝齒。
趙嘉原瞧著溫佳妮驚著了的模樣,笑了起來,“表姐,我還以為你怕我,沒膽子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