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顧春來簡單介紹過各位主創後,肖若飛開心地坐到屬於編劇的位置上。他掀開自己麵前嶄新的劇本,清嗓,隨著一句“《說學逗唱》第一次圍讀劇本”,念出劇本第一頁第一句話——
“室內,白天,醫院急診室。”
《說學逗唱》發生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
片中女主角杜江雪的丈夫周逸君,在下崗潮中失業,全家人隻能靠她做代課教師的微薄薪水度日。某日周逸君打工的建築工地不小心出了事故,傷了腦袋,雖然揀回一條命,但也因此落下了殘疾。工地根本拿不出多少賠款,那一點點錢無異於杯水車薪,光治病都夠嗆,別提生活了。為了生計,杜江雪把能找的工作都找了個遍,直到某一天,某劇團來這座北方小鎮演出,招募臨時演員,薪水比打零工豐厚許多。能歌善舞又講一嘴好故事的杜江雪便動了心思,但她不放心家中病人,便想起外出上學後便幾乎與家裏斷了聯係的兒子,周小茶。她試過聯係周小茶,幾次都杳無音訊,萬般無奈之下,她把周逸君托付給熟人,自己前往周小茶所在的長南市尋找兒子,希望他能回來幫忙。
周小茶的故事從這裏開始。
這個角色三十有二,登場時工作不明,作息不規律,長發,衣著簡單,不愛說話,吸很多煙,和三位室友合租,有個尚未談婚論嫁的女友。
杜江雪找到周小茶,跟他說明家中情況,他卻絲毫不感到意外,也沒太大反應,一如往常早出晚歸。幾天後,他沒有任何解釋,沒有與故人告別,丟給室友三個月的房租和一張字條,拎個小包,背著一把吉他,離開長南,踏上回家的火車。
故事進行到這裏,主要人物均已登場,主角杜江雪的輪廓也漸漸明晰。顧春來大概明白,這個角色堅強果敢,行動力強,凡事頗有主見,麵對兒子最初的拒絕,她說完話就離開,不卑不亢。
那周小茶呢?顧春來有點看不透。
他第一次接觸劇本,沒有體會到這個角色性格如何、命運將流向何處,單看最初幾場戲,周小茶基本沒什麼反應,也沒什麼特別的動作,除了幫室友帶些東西,給病中女友送熱粥,其餘基本上是“沉默地”、“一言不發”,簡直就像牽線木偶,隻會隨著主人的手指做機械運動,令人猜不透他到底有沒有心。
鬼知道這個人在想什麼。
隨著周小茶回到家鄉,故事進入下一個階段。這裏該是肖若飛的旁白時間,沒想到對方突然開口,拋出個問題:“春來,這幾場戲,周小茶的心理活動,你有啥看法沒?”
得閑喝水的顧春來直接嗆了個地動驚天,連著咳了十幾秒,才恢複如常。
“春來,沒關係,你要是不想說,我們繼續讀劇本。”
顧春來狠狠瞪了肖若飛一眼。這個人就是總有自己的辦法,總能盯準別人的七寸,在別人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殺個措手不及,上學時這樣,現在也還是一樣。
抬頭環視屋內,顧春來發現全劇組的目光都粘在自己身上。他知道這是肖若飛的“考題”,一個字都不說顯然不合適,便迅速整理從服裝和開頭幾頁劇本得到的信息,硬著頭皮猜測道:“母親之前與他聯係過,他沒回複,憑他人生前十八年對母親的了解,應該能猜到母親會親自登門造訪。他沒有當下返鄉,也沒有解釋,我猜應該是為了……賺錢。之前服裝李老師稍微提過兩句,周小茶居住環境不算舒適,工作勉強糊口,杜江雪第一次和他對話,說的是‘你還是不要太辛苦,回家也是幫忙’,我估計他為了往家寄錢,自己生活更拮據。還有一種可能,工作那邊還有事情沒處理完?”
顧春來蹙緊眉。這個角色的開場很平淡,平淡到灰暗、落魄,簡直像一針針往胸口紮,就算是鐵石心腸,也能給戳得千瘡百孔。
“我感覺他像沼澤似的,自己陷入了自己,自己和自己糾纏,最後也得靠自己……逃出來?”
講完,他看看身旁的導演和主演,又掃向肖若飛,接著低下頭,在劇本上劃了幾道線。
肖若飛全看在眼裏。
作為把腦中流淌的鏡頭鎖在紙麵上的人,他當然清楚,劇本是用畫麵講故事。每一抹陰影每一道光,都要講的明明白白,但角色到底在想什麼,一個字都不會出現。編劇想表達一頭形象怪異長脖子的大象,導演看到的可能是長頸鹿,演員可能覺得是那是一座山。這些理解都不能說是錯的,但不同人對角色理解相距太遠,作品難免出現割裂感。
所以他選人的時候,幾乎不太考慮人氣、數據或者票房號召力。最難能可貴的,莫過於主創人員步調一致。
顧春來隻看了幾場自己的戲份,就對人物的性格、甚至人物後麵的行為有了大體認知。而且他的猜測,與劇組主創不謀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