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言靠在餐車上打著嗬欠的時候,電梯門意外的開了——本該到達二樓餐廳的電梯在三樓被人截停,阿言有些狼狽地扶正帽子,略一辨清來者並非著製服後便連忙欠身鞠躬,視線中出現兩隻玫紅色的GZ:雖是名牌卻是舊款,鞋身上有幾處步行遺留的泥點,靴頸處漏出深灰色短線襪。
阿言抬起頭,與之相對的是一雙目光低垂的眼睛,是老人,年紀看起來在六十上下,頭發雖然花白但是發髻梳得很整齊,大衣毛領磨得光禿禿的,下身穿亞麻灰褲子。雖然麵相上透著幾分可以深究的優雅,但是從衣著的掙紮程度判斷終究不是貴婦。
老太婆,是被住五星級吃大排檔的低價旅行團誆來的吧。阿言盯著老婦腿邊印著保險公司LOGO的拉杆行李箱,有點後悔剛才白白鞠的一躬。
老婦以冷漠的神態頡抗回阿言不懷好意的打量,扭身去按最上麵一排的樓層按鈕,接連按了三下才按亮了“29”的數字。要上就別亂按下樓的按鈕啊,我可是在往下走啊——阿言的惱怒徑直堆加在剛剛的不快上。
推著餐車走出電梯前,阿言沒有再按照店規先向客人致意,反而加快腳步,顛簸中的餐車貼著老婦腰側擦過,阿言心安理得地平視前方,擺出自己全無察覺的表情,這樣就算萬一被攔住詰問也可以裝作無辜蒙混過關。
老婦沒有說話,隻輕按閉門按鈕。
阿言露出一絲輕蔑兼勝利的微笑,在電梯門緩緩關閉的同時移步邁向走廊,沒走幾步忽然心生疑竇:他剛剛是想按頂層30樓,按了兩次沒有成功才換的29樓吧,30樓是董事長辦公室和會議室,客梯不能直達,他想去那裏幹什麼?如果是小偷小摸怎會盯上那裏,該不是商業間諜什麼的——得了吧,要是那樣的糟老太婆也能是間諜,自己就是瞞天過海的阿巴內爾了。
自娛之後阿言感覺嘴裏一陣淡然,送回餐車後找個地方解決下煙癮才是當務之急。
十二月凜冽逼人的夜風中,阿拉穆特大酒店的天台猶如奄奄一息的不明怪獸,六盞自顧自閃爍的紅色航標燈勾勒出疑似臉龐的棱角,碩大的電梯排風扇作為喉嚨極稱職地哀嚎不休,地上亂糟糟的餐桌也罷空花盆也罷,盡可任憑想象力發揮當做這張鬼臉上的奇怪器官加以點綴。
前一周在酒店內部關於聖誕節的活動方案研討會上有人提出:是否應該效仿某某酒店某某商城,在天台上布置些掛燈或者聖誕樹什麼的?
“我們是這條街上最高的一棟樓,這些東西誰會看得見?”他人立即反駁道。
“總該派上點用場吧,那麼大塊地方。”提議者訕訕道。
“不是一直當露天雜物室麼?”
“我是說正經的!”
一直埋頭披讀文案的董事長突然發話了:“就不考慮了吧,不被吵死也會被凍死的。”
開發天台的提議在哄笑中付諸流水,於是天台作為露天雜物室的功能得以保留,各類雜物得以在此安度餘生。誠如董事長所說的噪音和溫度問題,再無所事事的客人也罕有跑到上麵來閑逛的,尤其到了晚上,兩項因素被數倍放大,天台更成了毋庸置疑的無人區,安保員也逐漸懶得上去夜巡,最後乃至於連出口掛鎖壞掉也不再更換——反正沒有什麼可偷的,壞掉的掛鎖帶著欺騙意味地繼續掛在門扣上,足以詐退那些不知何故走到這一地帶的客人。
老婦人伸出保養完整到不符合年紀的左手,輕輕從門扣中抽出掛鎖,推開門後無視呼嘯而來的寒風輕盈地邁下台階,然後徑直朝圍欄的東北角走去。老人的步伐正如其外表,沉穩中透著警疾,在這樣黑暗且淩亂堆放著雜物的地麵上要做到完全不碰到任何東西並非易事,老人卻輕鬆做到,不遜色於青年的反應和平衡能力是一回事,也需要對地形相當熟悉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