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荒郊野外(1 / 2)

柳含煙是在一輛牛車上醒來的。

車很舊了,髒兮兮的車轅磨得鋥亮,幾乎已經辨不出本色,車身吱吱嘎嘎顛簸得厲害,可知車輪已經瓢成了橢圓形。

倚著車門打盹的車夫頭一點一點,幾次差點從車上摔下去,最後卻神奇地晃了兩下,又晃回了車上,低垂的手上握著一副鞭子,鞭稍在老牛碩大的牛臀上劃拉著,讓老牛頗是不自在,凝固著汙泥的尾巴左右搖晃,想要將這瘙癢的異物掃走,卻隻給車內眾人送來一陣陣的牛糞和塵土的氣息。

車內坐著四個人,柳含煙,柳含煙的繼母林氏,奶媽王氏,和繼母的丫鬟小薰。奶媽看起來三十出頭年紀,繼母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小薰隻十四五歲的模樣。奶媽的頭也在一點一點,昏昏欲睡的樣子;繼母皺著眉頭假寐,眼閉著,眼珠卻動個不停;小薰好像有點受不住這顛簸,手按著胃,竭力控製自己不在這車上吐出來。

柳含煙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年輕柔嫩,十指纖細,是一雙官家閨秀從未沾過陽春水的小手。

方才……自己是做了一個夢麼?

竟有那樣真實的夢,會夢到人的一生?

右手輕撫胸口,胸膛溫熱,心跳有序,可那窩心一腳的觸感卻好像仍停留在此不願離去,隻是被人踢得飛出老遠血濺當場的,並不是眼下這具年輕稚嫩的官家小姐的身體,而是三十五歲的賣唱女殘破的身軀。

“來,跪下,爬過來,把爺伺候舒服了,爺饒你不死。”

那少年紈絝不過十六七歲,和她的兒子一般大,金冠玉帶,貌若潘安,說不出的風流,卻撩開袍擺擺出極盡侮辱之態,滿嘴汙言穢語,逼她一個論年紀足可做他母親的女人,像狗一般匍匐在地,上前伺候。

這樣的侮辱,她本可以忍。可席上坐著她十月懷胎生下的骨肉,一樣是十六七歲,一樣是金冠玉帶,一樣的風流意態,看見自己素不相識的親生母親被人按在泥裏摩擦,巋然不動,唇角輕抿著美酒,眉頭甚至都沒有顫上一顫。

他這個階級的特權,他適應得比他父親要好上百倍,一雙眼裏沒有長幼,隻有尊卑,他看見的不是一個年紀足可做自己母親的女人,而隻是一個年老色衰的賣唱女。

所以她沒有忍。

整整十六七年,被逼無奈,生而不養,她沒教過他生而為人最基本的善良,便隻能用行動教他,什麼叫人在做,天在看,什麼叫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刀鋒雪亮。

辱人的少年紈絝胸口插著明晃晃的一把泛著綠光的簪中劍,幾乎是下意識地使盡全力將她踢飛了出去,而人,已經注定活不成了。

她的口角噴出血來,臉上卻露出了笑,眼角瞥向孩子的方向,看了他一眼,卻又轉了回來,默默閉上了眼睛。

真像啊,那眉眼。

隻是,這一麵,便是永決。

從回憶中緩過神來,柳含煙滿臉怔忡,左手下意識摸向了前胸,卻隻摸出了母親留給自己的長命鎖。那塊水頭絕佳的禦賜之物,那枚沒有一個當鋪敢收,在她走投無路身無分文的時候也沒離開過身畔的油青翠如意佩,似乎永遠都帶著她的體溫,卻在她飛出去的一瞬間從領口滑了出去,如今已經不見了。

可見那真的是夢吧?

可那二十幾年的血與淚,曆曆在目,讓她無法相信,那是夢。

前麵那輛牛車上傳來一陣喧嘩,打斷了幾人昏昏欲睡的狀態。柳含煙撩開車簾,看見前麵車側麵的車簾突然被挑開,一顆年輕英俊的小少年的腦袋倏然探了出來,雖是熟悉的樣貌,卻霎時給了她一種陌生的感覺,看見她,咧出一口大白牙,傻兮兮地問道:“老妹兒,這拍戲呢?我咋看不見攝像機呢,針孔的?真人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