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珍死了的消息震驚縣委大院。
雖說這幾年紅白喜事能簡就簡, 但像淩家這樣不停靈,直接把人拉到火葬場的行為還是引起了眾人的非議。
再聯想到祁珍突然消失了兩個月,也不知是哪個機靈鬼提了一嘴計劃生育, 大院裏都以為祁珍消失是躲到鄉下生娃,不幸一屍兩命。
少數在派出所有親戚的人倒是知道淩家這個八麵玲瓏的兒媳婦進過局子, 但具體犯了什麼事卻打聽不出來, 本著不得罪人的心思也就沒敢出去瞎嚷嚷。
如此,聽到淩家兩個孩子哭著鬧著要媽媽,眾人不免感到唏噓不已。
大院裏謠言滿天飛, 說淩父枉顧政策的有, 說淩母麵甜心苦, 逼著兒媳婦懷二胎的有。父母都被編排了, 淩天奇這個丈夫自然也逃不了。淩家一個個氣得要死, 偏還不能澄清。
咋說?
說祁珍給淩天奇戴了綠帽?
說祁珍跟不可說的封建迷信有關?
還是說出特管局的存在?
哪一項都不是能跟普通人說的事,甚至為了孫子孫女不走歪路, 他們還得替祁珍說話。
這個啞巴虧吃得人人膈應。
一貫好脾氣的淩母被氣得暈死了兩回, 如果不是為了丈夫的名聲,她甚至不想給祁珍收屍,等意識清醒後立刻叫兒子把骨灰送回紅頂寨祈家,來個眼不見為淨。
陳冬梅一見骨灰罐, 兩眼一黑。
完了,完了。
真一報複完祁珍,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家裏了?
眼前閃過真一憤怒怨恨的臉, 陳冬梅心髒停了半拍,踉蹌著後退兩步,被長凳絆了腳好險沒摔個屁股蹲兒。
淩天奇見大家都傻愣愣站著,沒人主動接骨灰盒, 沉默片刻,直接將盒子放在堂屋八仙桌上。
“……我先走了。”那聲“爸”終究沒說出口,祈興國抽了一口煙,半晌後才點頭“嗯”了一聲。
“誒,不是,這,這骨灰就留咱們家了?”何招娣心急嘴快道:“嫁出門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咋能把骨灰送回娘家呢?何況這也算不得咱們家的人……”
後半句聲音漸弱,嘟嘟囔囔。
淩天奇沒走遠,聽到點餘音下意識頓了頓腳,原來大家都不是傻子呀。
他自嘲一笑,邁步離開毫不遲疑。
身後何招娣仍在抱怨,祈興國沉默地抽著煙,陳冬梅則捂著心口哭天喊地,叫嚷著白生了真一。祈大強幾人麵麵相覷,沒想到人突然就變成一捧灰,什麼怨恨、什麼還債,一瞬間都煙消雲散了。
葛笑笑厭惡地瞥了一眼罐子,眼珠轉了轉,忽然生出一絲喜意:“……祁珍既然沒了,那三百就不用還了吧??”
先前為了還不還錢的事,家裏吵了好些天。
幾個男人為著那點麵子骨氣,咬定了必須跟祁珍劃清界限,把對方這幾年給回家裏的錢都還回去。
她們幾個做媳婦心裏不樂意,無奈說話沒分量。加之牽涉到真假小姑子的問題,連婆婆幾次三番鬧騰都沒用,何況是她們?
葛笑笑心裏跟明鏡似的,再不樂意也沒敢質疑。但現在不一樣了,祁珍死了啊!
她的話一出,屋裏安靜得嚇人。
葛笑笑環顧一圈,看公公沒有發火的跡象,心裏略微有了底氣。
她舔舔唇瓣,繼續說:“不是我想賴賬,瞧淩家妹夫剛才的表現,明擺著要跟咱家斷親,這錢送回去也落不著好,何況她把咱家攪得一團亂,如今小姑子還跟家裏結了仇。要我說,本就是祁珍欠了咱們的。”
一個孤魂野鬼借了小姑子的身體,過了幾年安生日子,別說給家裏拿了幾百。
給幾千都該!
這話葛笑笑沒說太明白,但意思就那麼回事。
陳冬梅一聽她提起真一,心又往上提了提,作得一副色厲內荏狀:“結仇?我生她養她,沒半點對不住她,我倒要看看她想怎麼報複。”
“媽,不至於。”大媳婦勸道。
陳冬梅怕得要死,可她好麵子,越心虛表現出來就越強勢,音量是越來越高,五句話有三句在訴說自己過去對真一有多好,還有兩句罵真一翻臉不認人,記仇不記恩。
一開始兒子媳婦還勸著她,現在已經聽疲了。
祈大富聽老娘又開始了,趕忙打斷她:“明後天如果是大晴天,地裏的苞穀就能收了,爸,媽,你們看是這兩天再去縣裏一趟,還是等農閑再去?”
陳冬梅聞言,尖叫:“還不死心呐,得罪她的現在變成骨灰了,你們還敢送上門?”
“你們咋就不信呢,她跟以前真的不一樣了,她不找上門,咱們就當沒這回事,各過各的日子去。”
祈興國抬頭看了老妻一眼。
又看了看圍在一塊的兒子媳婦們,他歎了聲氣:“老六,你姐從前同你最玩得好,你找個時間去一趟,探探她的口風。”
不管怎麼樣,不管女兒是人是鬼,他終是希望她能跟家裏和好。
被點名的祈瑞軍身形僵了僵,笑得非常勉強:“爸,還是讓大哥去吧。”
“廠裏最近接了筆大單子,一會兒我得回去上班呢。”
秦瞎子借口眼瞎耳聾,實力不如從前,拒絕替他卜卦。
在他有意無意提起厲鬼害人時更是推拒三連,祈瑞軍試探兩次無果,他反複掂量,覺得自己站出來舉報她不是人是怪物這一條可能也走不通,反倒會給自己惹一身騷,最後隻能打消請人滅了祈真一的念頭。
媽害怕祈真一,殊不知他心裏擔憂更深。
“爸,媽,兩點了我就先下山了啊,不然一會兒就趕不到車了。”說完拎起衣服出門了。
這事最後還是落在了老大祈大強身上。
次日,真一見到了多年未見的大哥。
男人膚色黝黑,臉上多了淚溝,笑起來時眼尾添了兩條細紋,跟她說話時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好似害怕說錯話,惹她想起傷心處,真一見狀五味雜陳。
“大哥,進來坐。”
盛景瑒上班去了,這會兒家裏隻有她在。
聽到她的話,祈大強麵上的緊張去了幾分,“誒,誒!”
真一到廚房倒了一碗薄荷涼茶,不等祈大強開口,自己先問了:“大哥今天來這兒是想勸我回家?”
祈大強點頭。
真一沉默片刻,搖頭:“那裏早就不是我的家了,這裏才是我的家,我跟家裏的緣分在七年前就斷了,這麼多年,祁珍頂替了我的位置,在所有人的認知裏,祈家的小女兒嫁給了縣長的兒子。”說到這兒,真一笑了笑,“我如今過得很好,不想跟祁珍、淩家人扯上一丁點關係,想到她我就無比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