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長安城,早已下了一層寒霜。
天冷,人心更冷。
幾天前,唐朝大將皇甫惟明被當今皇帝李隆基下了大獄。
這個皇甫惟明是征西大將軍,身兼隴右、河西兩鎮節度使,多年來屢次擊退吐蕃的侵襲,威震天下。他為人寬厚正直,賞罰分明,在隴右一帶極有人望。
皇甫惟明本來頗受李隆基的器重,可是他進京受封,得罪了當朝宰相李林甫,立刻遭了誣陷,一家人被關進了獄神廟,等候審判。
長安百姓莫不是扼腕長歎,這幾年來,李林甫獨攬朝政,與他作對的官員無不慘遭屠戮,皇甫將軍一家恐怕也是在劫難逃了。
晌午,監察禦史周子諒自皇城太醫署出來,騎馬沿著天街一路飛奔,又穿過幾條青石大街,到了一個大宅門前,門上有個牌匾,寫著“一品太醫”。
這座大宅的正門開在僻靜背街處,平常極少有人走動,兩扇紅漆大門緊緊關閉著,站著這裏,頓感到了幾分莊嚴謹肅的氣象。
周子諒下了馬,吩咐屬下隨從退得遠遠的,自個整了整裝容,恭恭敬敬的上前敲門。
他是朝廷從四品大員,自然知道,對於眼前這座宅第的主人,絕對是要打起十二分的敬重,要是換做平常,必定會先送拜帖,待主人定好時間再來拜訪。
因為,這個人是——金太醫!
大唐開國以來,唯一一個被賜予免死金牌和免罪金牌的平頭百姓。誰都知道,伴君如伴虎,有了免死金牌相當於有了保命符,是做臣子的最眼熱的寶貝,就連世家豪門都不一定有。而免罪金牌,絕對是開了皇朝先例,別說是在大唐,就是秦漢以下到魏晉前隋,也是臣子極少有過的殊榮。有了這個金牌,即使犯了十惡不赦大罪,也可以既往不咎。
換句話說,免死金牌隻能免一個人的死罪,而免罪金牌,可以免去株連之罪,可以救活一家人。
可見,此人聖眷是多麼恩隆!
金太醫原本是個身懷絕技的方士,開元九年,長安瘟疫橫行時,他大鍋煮藥,救了滿城百姓和皇親國戚的命。後來又多次獻靈藥有功,皇帝李隆基為了拉攏他,不惜授予雙免金牌,封以“一品太醫”的稱號。
大唐皇室曆來尊奉道教,仰慕“神仙之術”,金太醫能享此殊榮,也並不奇怪。因此,金太醫雖然沒有任何官銜,朝廷上下無人敢不敬他,又因他年事極高,就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李林甫,也時常恭敬的尊他一聲“金老爺”。
此時金太醫緊皺著眉頭,陷入沉思之中。周子諒畢恭畢敬的坐在一旁,盡管心中急躁,也絲毫不敢出言催促。他悄悄的打量這個名震寰宇的禦醫,傳言金太醫已有八十歲,可是他頭發僅僅半白,麵色紅潤,身體健碩,沒有絲毫老態,他衣著普通,但目光開闔之間,那種久居上位的氣勢,依舊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來。
“既然皇上力排眾議,讓你去賜毒酒,看來對皇甫惟明還是有所憐惜的,老夫就幫你這個忙。”金太醫突然開口說話,他的聲音沉而緩,聽不出絲毫的喜怒情緒。
他從袖中掏出一個青瓷瓶,放在桌上,“你拿去倒在酒裏,保證皇甫一家死得毫無痛苦,老夫從不幹涉朝政,此類事體當下不為例。”然後他揮揮袖,表示送客。
周子諒緊攥著裝滿毒藥的瓷瓶,心中感慨萬分。今日,皇上經不住群臣的請命,下旨賜皇甫惟明全家毒酒,碰巧太醫署的禦用毒藥鶴頂紅用完了,周子諒借機到金太醫府上來取。他與皇甫惟明素來交好,想助他走得安穩些,於是貿然向金太醫討要能令人平安死去的毒藥。
如果那個“口蜜腹劍”的宰相李林甫知道這事,一定不會放過自己吧,周子諒想著有些膽寒,不過很快又釋然了,不管用什麼毒藥,反正都是賜死,即使出了紕漏,至少拉上了金太醫這個大靠山。
他思緒萬千的跟在小廝身後,加緊腳步出了金宅。直到重新上了馬,周子諒這才醒過神來,心想,這金宅可不是一般的大啊,這一路上,穿過幾個回廊和一片草木園林,感覺連宅子的邊都沒摸到,到底是聖眷恩隆。
金太醫此時獨坐在屋內,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三郎竟然幹出了自毀長城的蠢事,大唐堪憂啊,唉,看來我也要加緊了。”
他坐在蒲團上,漸漸的進了入定狀態。
屋內一片死寂,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小廝在窗外喊,“老爺,老爺,高力士高公公來了,宣您上朝!”
金太醫睜開眼,皺了皺眉頭,他雖然被封作“一品太醫”,不過是個榮譽稱號,當初與皇帝約定,他是不用去太醫署當值的,隻有皇宮裏出了禦醫們診治不了的疑難雜症,他才上朝獻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