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雖疑惑,但此地終究不適宜細詢相問。
陳叫山抿著嘴,笑著,隻簡單衝青年人點一下頭,手臂暗暗前伸,示意他——請……
眾人隨史痦子來到一大的客廳裏,倚牆並立兩排椅子,眾人分別坐了,陳叫山正要落座,大魁卻走過來,對陳叫山衝上首座位一伸手,“先生,請上座……”
史痦子和陳叫山坐了上首,大魁和那士兵頭目分站兩旁,其餘之人,則分坐了兩排。
陳叫山細一觀察,發現了一個有趣現象:靠東邊一排人,全都是一些找史痦子控訴的小業主,而靠西邊坐的,則是那些找史痦子撈好處的機會主義分子。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實為至理!
“啊哼……”
史痦子好似嗓子裏堵了一口幹痰,響亮地幹咳一聲,將脖上係著的領帶,擰一擰,環視眾人,“諸位,史某知道:今兒上門的,都是有要事的!史某不才,受市府信任所托,來搞這清算工作,實話說,也是壓力大如天啊……”
史家花園的下人,逐個為眾人上了茶水,陳叫山坐於史痦子身側,見西邊一排人,皆衝下人點頭微笑,以致謝意,遂端起茶碗淺咂。而東邊一排人,有的胸膛一起一伏,似乎肚裏充滿了氣,有的眉頭皺緊,神狀若佛,正襟危坐,連茶碗看都不曾看一眼……
“先生,請用茶……”
史痦子轉頭低聲招呼了陳叫山一句,遂便提高聲音,向眾人說,“最近一段時間來,上海謠言四起,說什麼的都有,在座諸位,都或多或少地聽到一些……有謠言說我史某人,是牛頭馬麵,專門索魂送人進閻王殿;也有謠言說,政府又要分劃租界,侵吞市民地產,供外國人使用……這全都是胡說,一派胡言!”
史痦子手掌在空中一橫劈,情緒頗有些激動!但略一轉頭,看見陳叫山神色平平地坐於自己一側,史痦子情緒隨之便又平和,語氣亦舒緩了——
“黃浦江東流入海,曆史潮流,怎麼會倒退?在這裏,我可以負責地告訴大家:清算細賬,是為了理清抗戰八年來的亂象!工作複雜,任務艱巨,時不我待,在實際工作中,各個清算小組,難免有疏漏錯察之處……”
“但是——”史痦子加重語氣,音調忽高,“從全局工作來講,我們遵循的大方向,是絕對不會錯的:任何一個漢奸、投機分子、兩麵派,都會受到嚴懲!為複興上海,發展上海,掃清障礙,還市民一個清平上海,繁榮上海,幸福的上海……”
陳叫山笑著拍響了巴掌,大魁和士兵頭目,遂即反應過來,亦開始鼓掌,西邊一排的討好派,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巴掌拍得極為熱烈!
東邊一排的控訴派們,則陰著臉,無一人鼓掌……
史痦子伸手連連朝下壓,臉上卻是頗為得意的神色,“今天諸位上門,是出於對我史某人的信任。我在隔壁會議室,安排了第九清算小組的審察官和書記員,諸位有什麼需要澄清、解釋、探討的問題,可以到隔壁去交流……”
聽了史痦子的話,大魁會意,立刻上前一步,身子弓著,伸臂,“諸位,請——”
東邊坐著的控訴派們,紛紛站起身來,隨大魁朝客廳門外走,但也有個別人,並沒有前去,依舊坐著沒動,其中,就包括那個認出了陳叫山的青年……
此人到底是何人?陳叫山心中疑惑愈重:他能叫出我的名字,且又坐在控訴派的陣營裏,可如今又為何不去隔壁會議室呢?
陳叫山眉頭皺著,心中暗暗思忖,揣測……
“諸位,史某在宴賓廳略備簡餐……”
史痦子站起身來,笑著伸臂一劃,指針一般,招呼著客廳其餘的人,末了,指針指向了陳叫山,“先生,請——”
陳叫山看著史痦子臉上的笑容,又以餘光看著那個青年人,此刻,他也正定定地看著自己……
一刹那間,陳叫山腦袋中閃出了許多的念頭——這青年人,莫非是史痦子的人,暗中設套,引我入甕?
倘若如此,那麼,史痦子口中所說的宴賓廳“簡餐”,便極有可能是“鴻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