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叫山說話時,視線略略斜下,不看任何人,投向了地上的殘羹菜汁,語調不高,語氣淡淡……
但無論是那大胡子,還是黑綢衫漢子,以及眾多大廳裏虎視眈眈的人,皆從之前侯今春反複投向陳叫山的求助眼神中,從陳叫山站立起來時,同桌的船幫兄弟們的神情之恭敬與從容中,自然感覺了——此人,才是真正頭目式人物!
都是江湖中人,怎無江湖眼光?
一刻間,整個天上天酒樓大廳裏,太多人皆已意識到——大戲,需要角兒,真正的角兒,撩幕出場了!
這戲,有看頭……
江湖自有江湖之敬畏。
人們覺得:那些嘴皮子利索,嗓門大,架子列得大的把式,往往都是小角兒。
真正的大角兒,皆是一個字——穩!
穩,穩的是一種氣場,憑的是一份自信。
人在江湖行,沒這種江湖之敏感,無這般江湖之敬畏,那也就不要混了……
倒是那跌了跤的跑堂夥計,不算真正江湖人,少那種敏感,缺那般敬畏。
待陳叫山話一落音,別人尚未應接,跑堂夥計倒先開了口,“你當這是你家堂屋,吃喝拉撒睡,都你自己說了算?我告訴你,漢口碼頭的九大船幫幫主,今兒都在,你就別燙毛鴨子嘴梆硬了,老老實實說個辦法吧!”
跑堂夥計何以這般說話?
其一,自然是跑堂夥計之無知無畏,覺不著江湖之敏感,自就沒有江湖之敬畏。
其二,穩船魚翻個,於跑船者而言,的確是大忌!此事由跑堂夥計而起,跑堂夥計曉得在各大船幫幫主麵前,不好說解釋話,隻得死死朝侯今春這邊咬了。
在天上天酒樓,跑堂夥計端舉食盤,都是經過一番近乎嚴酷的訓練的,手背、手心雙麵托瓷盤,瓷盤盛清水,一順頭地小跑梅花樁,練得那叫一個熟!
如今,因於自己端食盤上菜,壞了穩船魚規矩,破了祥頭,跑堂夥計怎能不急,怎能不慌,怎能不口口緊咬人?
“千不過,萬不過,到頭來,有錢都能過!江再大,湖再大,江湖理最大!”陳叫山淡淡道,“諸位船幫前輩都在,身為晚輩,我不想造次鬧事,壞了禮數,可道理還是可以論道論道的……”
“好,那你就盡管論道,我們聽著……”那黑綢衫漢子,將裝魚的盤子,朝桌上使勁一墩,“能過得了我們的耳朵關,算你有本事,若是過不了,隻怕你們今晚上……全得在江底喂魚!”
那大胡子也將雙手於胸前一抱,同時,給那跑堂夥計遞了個眼神,示意跑堂夥計將前門關了,不再放人進出……
陳叫山及船隊兄弟們,皆穿著灰布衣裳,大廳裏其餘眾人,卻多是一身黑。
酒樓前門“咣當”一關,氣氛陡然不一樣了:穿灰色衣裳的,僅有十餘人,而一身黑的人,數倍於陳叫山一夥人……
“我們也是跑船吃飯的,自然不會視江湖規矩如兒戲……”陳叫山依舊語氣淡淡,語調不高,視線略略斜下,不看任何人,“自沉自家船,那是因為行船轉貨,操控不當,船肚兒朝天,造成洗貨損失,而以沉船為警示之!至於說還一目一耳,那是眼拙耳塞,置約定俗成的江湖規矩於不顧,有意破壞,剜眼珠,割耳朵,那是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