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黑暗,火之紅旺,人之紛亂,聲之喧闐……
寶子持槍在盧家大院遊走,輕車熟路,時而一躍巷道拐角,時而隱身於拴馬樁後,時而半蹲在門墩一側,時而掩映花木暗影……
雖不斷有人從寶子身邊疾步跑過,但沒人留意,沒人注意,沒人認出這個頭戴草帽,以布巾掩了半張臉的人,便是曾經的家丁頭目,如今的野狼嶺二當家寶子……
火——救火——每個人隻關心著救火!
幽靈一般的寶子,終於摸到了夫人所住小院前……
院門是鎖著的。
寶子伸手摸了一把門上的大銅鎖,憤憤地用指頭敲了一下銅鎖,恨罵一句,隻得擰身退走……
夫人其時在祠堂裏,禾巧、盧芸鳳、薛靜怡、杏兒,以及幾個布衣房的姑娘,圍在夫人身邊……
聞聽著外邊零星的槍聲,禾巧曉得:今夜的大火,非同尋常!定是有人故意縱火,伺機來行刺夫人的!
因而,無論盧芸鳳如何叫囂,說要出去救火,無論夫人如何決絕,要出去一看究竟,禾巧都堅決阻攔住,命人將祠堂院門反閂了,又將祠堂的房門反閂了,說,“就算盧家大院都燒光了,我們也不能出去,就是化成灰,我們也要落在祠堂裏……”
祠堂本為盧家之禁地,任何異姓之人,皆不得跨入半步的。
而今夜,在這特殊時刻,禾巧、薛靜怡、杏兒,幾個布衣房的姑娘,全都守在了祠堂裏……
老祖先的規矩?
老祖先的規矩……
夫人聽著祠堂外鬧鬧哄哄的聲響,麵對著禾巧的堅定,漸而也平靜了下來……
“孽緣,孽緣哪……”夫人望著一並排盧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蒼涼地笑著,將手放在香案上,用指甲一下下地摳著,仰頭向上,像無助,像迷惘,像質問,整個身子抖個不停,“先人們,你們看看,看看哪——盧家昌盛百年,哪裏積孽了,怎會出這種孽障,怎麼會?”
禾巧過來緊緊地扳著夫人的肩膀,什麼話都未說,那手指上,卻分明傳遞著語言……
“娘,你不必介懷,等陳叫山一回來,領人去滅了那野狼嶺便是……”盧芸鳳的胳膊揚起了老高,似極有力量,但忽而又綿軟下來,想到陳叫山遠在千裏之外,歸期遙遙,言語不禁又黯然了,“娘,事情終究沒有查清楚呢,也不一定就是二姐她……”
盧芸鳳話說半截,兀自說不下去,她不曉得:這般之勸慰,究竟是在勸娘,還是在勸自己?
香爐裏的香,徐徐燃著,青煙嫋嫋,香灰彎彎了,欲墜未墜……
紅燭飄搖著,光影斜照,將禾巧的身影,拖成一條長長細影,拖鋪於供台上,與牌位的短影,連連相交了,若一個個的“非”字……
一個,僅是自己的丫鬟,非盧姓,此刻,卻守在自己身邊,扶著自己的肩膀,無言而有力。
另一個,姓盧,卻指使了人,在今夜,縱火,放槍,欲行刺自己……
夫人蒼涼地笑了……
老祖先的規矩?
老祖先的規矩啊……
……………………
三太太在床上翻滾,五指緊緊揪住被角,用了力,將綠綢被麵,抓出了發散狀的皺紋來,忽又完全鬆開,那些發散狀的皺紋,便凝住了,“老爺,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