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隊過女兒梁,順風順水,連行幾日,山巒逐次減少,變低,終至不見。
淩江流馳於平野,別是一番開闊景象……
江風好推送,順流若箭速。
陳叫山站立首船船頭,解了衣衫,衣角撲簌簌飄卷,視線所及,天地豪邁無際!
此季,正是油菜炸莢,麥子漸熟時。
驕陽下,千裏沃野,皆黃色,碧藍天幕,與之咬合鑲嵌了,黃愈黃,藍更藍。
黃藍層合間,揮舞的鐮刀,明晃晃,飛灑的汗水,亮晶晶……
果真得遇好年景,皇天不負苦心人啊!
在年饉饑餓中,亡故的遊魂,倘飄於豐收原野,是欣笑,抑或,慟哭?
腳踏土地的人們,至少一年不會餓肚子了,多好……
陳叫山嚼著一塊鍋盔,腮幫脹滿了,伸汲水葫蘆入江,灌一葫蘆江水,大喝幾口,一臉欣然愜意,陽光下,眼笑呈月牙了……
豐收是豐收,年景好年景,然而,千裏之外的樂州,豐收年景中,卻潛隱著一場浩劫,似窖中之酒曲,漸而醞釀……
今年之大豐收,超乎所有人之想象:盧家大院布衣房裏最老的老媽子,望見前院後院、巷道街麵、校場壩,堆積得比石牌樓還高的油菜杆,不禁感慨:百年難見,百年難見啊,今年榨油坊的門檻,要被踢斷哩!
油菜炸莢趁天氣,太陽越大越歡喜。
頭天夜裏,盧夫人在前院開了豐收大會,是時,星如鑽石,清風爽拂,預示翌日乃大晴天……
拂曉,整個盧家大院,若比一隻千足蜈蚣,每一條腿腿,全都動轉忙乎起來了!
為解刈割油菜長工們的吃飯之困,魏夥頭受夫人特準,將一畝地的八分熟麥子,提前揮鐮割回:蒸饃,擀麵,雖不夠筋道,在碓窩裏搗了,做麵糊,做攪團,終究不錯!
常海明帶領盧家衛隊兄弟,人人光了上身,大襠褲一穿,紮緊綁腿,人手一把鐮刀,“哧哐哧哐”在磨刀石上,磨得銀光戳人眼,吼喊一聲,“整——”,數十精壯壯後生,大步騰騰,奔赴油菜地!
船廠廠長王正孝,帶領船廠兄弟,砍削新造木叉、聯架、推板、木耙、尖擔、戳兜等工具。油菜炸莢才忙乎這些,猶是遲晚了些,但三夏大忙連軸轉,這些物件待收麥時,又正派大用場!
碼頭總管馮天仁,汲取了王廠長的教訓,瞧見今年這豐收大勢,提早動手,帶領碼頭兄弟,抬運石頭,砸錘下鏨,補充石碾、磨盤、大夯等物,以備麥收大戰!
外駐貨棧總管潘貴生,騎著黑大騾子,奔走各處貨棧、貨場,催要貨款,或現銀,或實物。今年這豐收架勢,單是套磨的毛驢,轉走田埂運麥的黃牛,收麥後插秧耙田的水牛,都有缺口了,不得不緊催錢……
潘總管愈忙,楊賬房便更忙,組織十來個夥計,在櫃台上一並排架了算盤,“劈哩啪啦”撥算盤珠子,二上三去五,二退一還八地歸攏、捋順、清算、分配、綢繆著盧家的錢財用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