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日本巴掌大個地方,跑到咱中國來,咋還螃蟹似的橫?”小福吸溜著一根粉條,臉上有不屑表情,“他能把咱咋地嘛?好了,讓他待著,不好了,攆他個毬子……”
老餘正襟危坐,手裏端著茶杯,靜靜端著,不放亦不喝,眼睛向下看著,無限感慨,“唉……你倒是看的淺,事情要真要像你想的那麼簡單,就好嘍——”
老餘長歎一氣,這才吹著茶水,喝了一口,而後,連連擺手,“罷了罷了,不扯這些了,咱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清鼻的耳朵一直在聽著,琢磨著,身子卻坐著不動,眼睛似乎隻停留於桌麵之上。
陳叫山則四處地打量每一位食客,見有個別人兀自吃喝,也不言語,陳叫山便感覺出了:杏園春堂會,熱鬧是熱鬧,消息是紛雜豐富,但來往人群,複雜得很……
半刀扮作雜役,在後院裏掄著大斧劈柴,掃腿和不怕血,則在杏園春前門外轉悠,不時地打量著來往行人……
這時,店門前忽然駛來一輛黑色汽車,“嘎吱”一停,從車上下來一位後生,腦門頂上紮著一個獨獨朝天衝辮子,穿著大紅燈籠褲,朝杏園春大廳裏走來,邊走邊吆喝,“鹿老板,鹿老板……”
鹿恒生在樓上興許是早就看見了,燈籠褲後生剛一進大廳,鹿恒生卻已從樓上下來了,站在樓梯上便拱手招呼,“喲,青火兄弟,今兒點什麼?”
這位叫青火的後生,見大廳裏人滿為患,也沒個空桌,便一屁股坐在陳叫山旁邊,右腿一撩,架在左腿上,架成個三角形,“今兒俺師父想喝龍眼枸杞羹,有熬好的沒?”
鹿恒生連忙說,“呀,今兒還真沒有現的,我這就給後廚知會去……”
清鼻朝青火跟前湊了湊,抓過一個新酒盅,朝青火麵前一墩,“青火哥,整一杯?”
青火連連擺手,“謝了謝了,嘴裏一股味兒,回去師父準沒好臉子……”
“青火哥,蒼老板可有陣子沒上台露臉了……”清鼻又遞過來一雙新筷子。
青火仍是擺手,“師父前陣子去了趟北平,跟梅老板、荀老板他們會了會,北平的索老爺給寫了個新本子《草莽狀元》,師父回來琢磨了一陣……“
“噢……”清鼻點了點頭……
陳叫山見青火這模樣,再聽他一番話,曉得他是梨園中人,青火的師父蒼老板,定然就是西京第一花臉蒼連山了!
在陳叫山記憶裏,姑姑和姑丈以前都愛聽蒼連山的戲,尤其是那《鍘世美》,豪邁蒼涼的唱腔,姑丈每每便要模仿幾聲……
出於一種念及親恩的思舊情愫,陳叫山看著眼前的青火,有些恍然之感,便說,“青火兄,蒼老板的新戲,啥時候開鑼?”
青火說,“就這幾天吧!師父說還得磨一磨……”說著,忽然便問,“這位先生聽這口音,是陳家莊人吧?”
陳叫山笑笑,“正是正是。青火兄能聽得出來?”
“嗨……”青火聽見陳叫山這麼說,竟主動去抓酒壺、酒盅,“我就是陳家莊人哩,咱是老鄉啊!來——難得在這兒遇見老鄉了,走一個!”
青火說,他本名陳牛娃,九歲那年便來西京城裏學戲,時日久了,這口音就慢慢變成了西京口音,但陳家莊的地道方言,他一聽就聽得出來……
陳叫山與青火喝了一杯酒,清鼻便也參與進來,三人喝了一杯。鹿恒生從後堂趕過來,見陳叫山與青火在喝酒,便也端過杯子要參與進來……
旁邊幾桌的人,好像也留意到了青火,紛紛高叫著——
“蒼老板的新戲啥時候唱?”
“哎呀,有新戲,在哪兒唱?”
“新戲是個啥本子?是包文正的麼?”
青火將酒杯用手捂住,再不喝酒,轉頭說,“新戲叫《草莽狀元》,就這幾天,在易俗社小戲台開鑼……”而後對陳叫山說,“陳大哥,我今兒真不能喝了,再喝就上臉,師父準得罵了……”
這時,後堂將龍眼枸杞羹弄好了,用一個耀州大瓷盆,裏麵裝了開水,將加蓋瓷碗放於其中,又以嶄新的豆腐布,裹了幾大圈,保證龍眼枸杞羹暖暖乎乎……
青火拎著大瓷盆朝外走去,並對陳叫山喊著,“陳大哥,有空去戲園子找我諞傳啊……”
青火坐著汽車走了,杏園春大廳裏的話題,便紛紛轉到了蒼連山身上來了,有說蒼連山早年學戲如何辛苦,師父為了考驗他靈頭不靈頭,有沒有眼力,故意隨口亂吐痰,蒼連山便時時盯著,師父嗓子一咕咚,他就把痰盂端起來了;也有說蒼連山為了唱好花臉,故意把嗓子往破唱,別的戲子不敢亂喝釅茶,蒼連山偏就喝;還有的則說蒼連山現在身價高了,一般人聽不上他唱戲了,隔牆爬樹也聽不到了,蒼連山現在隻給有權勢的人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