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叫山和禾巧對望了一眼,禾巧扮了個鬼臉,舌頭也略略一吐,那表情分明在說:瞧,夫人多信任你啊!
夫人盡管閉著眼睛,但誰能曉得,她是真的閉實了,還是半睜半閉的。夫人忽然將眼睛睜大,一臉嚴肅地說,“叫山,你非但無須向我彙報,而且,你需要我做什麼,隻管直接對禾巧說,再由禾巧告訴我,我們索性就把戲做足了!但是……”夫人說到這裏,話鋒一轉,“如果你沒把事情做好,以後你就當你的衛隊隊長,其餘之事,你就不必再插手了……”
陳叫山將頭一低,此時方才明白過來:百年積業的盧家,如今能被一個女人全局掌控住,夫人之襟懷格局,用人識才,運籌帷幄,豈是一般人所能全然了悟的?要權力時,能夠大膽放權,給足你衝天下海的絕對活動空間,盡情展示能力的舞台,但若你不傾盡所能去努力,去搏,等待你的,便是無盡的寂寥和虛空……
夫人願意下的,是一盤格局超大的大棋!
錢也好,紅椿木也好,船幫也好,在夫人的眼中,其實不過塵埃顆粒而已,得得失失,盈盈虧虧,於整個盧家而言,實在不足掛齒!
夫人看重的,是人才,是人的潛力,天有多高遠,海有多深邃,人的潛力便有多大,甚至,比天更高遠,比海更深邃!
人的潛力,是需要激發的——這無疑於賭博——賭好了,盧家便出現了一位可堪大任的超級人才,猶如擎天之柱,挺立在盧家大院,任由風浪雷電,猶然屹立笑傲;若是賭輸了,多少錢,多少木頭,船幫如何舉步維艱,來年跑船之生意,如何陷入困頓,都是小事一樁,最大之敗,是人才之敗,眼光之敗,潛力沒有釋放出來之敗,這是大敗!
然而,不起大浪,不足以顯示舵手之勇武,不迎暴風,不足以襯托桅帆之堅韌——要賭就好好地賭,豪賭一場——賭贏了,一切皆贏;賭輸了,也便證明過了,驗證過了,排除過了,心中再無虛妄,眼光愈發精準,留待發現新的人才,由此來講,也是另一種形式的贏……
夫人心中的棋局,夫人眉間的賭局,深不可測……
禾巧看看夫人,又看看陳叫山,見兩人皆是一臉嚴肅,耳畔便又回響夫人方才說過的話,“叫山,你非但無須向我彙報,而且,你需要我做什麼,隻管直接對禾巧說,再由禾巧告訴我,我們索性就把戲做足了!”禾巧忽然覺得:不知不覺間,夫人已經給予了自己高度的信任,這種信任是一種勇氣凝然之結果,一種籌謀全局的決然和利落……自己不過是夫人身邊一個倒茶端水、侍候夫人起居飲食的丫鬟而已,而陳叫山,也不過是一個山北來的外地漢子,在盧家立足月餘,取湫成功,初露崢嶸罷了。可是,夫人拉開的架勢,顯然是不拘一格用人才,能拓寬時,絕不留窄,能有挖掘處,絕不惜力……
“禾巧,去研墨……”夫人淡淡地說,“我給叫山寫個東西……”
禾巧將墨研好了,端著硯台、毛筆、信紙,送到夫人身前。夫人將右手的念珠,轉到左手來握,用鼻子深深地吸氣,略一沉吟,抓起毛筆,蘸墨,刮研,在信紙上寫了起來……
夫人寫好後,起身去了內室,取來一方印章和印泥,在那信紙右下角處,摁下了一方朱印,而後,又將自己的右手食指,在印泥蘸蘸,在朱印旁邊,又使勁按了下去……
夫人將信紙遞給了陳叫山,笑著說,“天地本是渾然,萬事萬法,其實無法……叫山,你想怎樣做,就怎樣做,放開手去幹,好好幹,不必心有壓力,不必患得患失……”
陳叫山看著信紙上的內容,心中充滿了感激與感動——“天道昭然,不負民心,今由轉厄,人心於欣,以辟新道……今特允陳叫山為盧家主事一人,承百年興盛之願,力主盧家一盡事宜,各處皆須盡心配合,調度運作,全應其命……”信角的朱印是一個大篆的陽文“盧”字,三線套紋,勾勒相合,層層漸變,外圍一圈為雙龍合抱,印之上方,恰有祥瑞之珠鎮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