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年俯身點燃燈芯。
路燈晃蕩下的河水異常安靜溫順,蔓延的浪頭輕敲著石橋,上下遊河岸邊一片昏黑,唯有餘年手底亮著微微的光,宛如天地間獨一份亮色。
餘年心底念了咒,將第一隻河燈輕輕放進了水裏。
搖曳著熹微亮色的水燈隨水漂流而去,底座在水麵蕩開一道細細的波紋。一盞接一盞,直至十盞全部安然入了水,燈火連成一線,餘年才揉了揉發酸的胳膊,雙手撐著膝蓋準備站起身。
耳邊尖銳的呼嘯聲漸漸被撫平,夜風幻化成輕柔舒適的悅耳樂聲,糅合了夜色,流淌在天穹之下,帶著禦魂者的殷殷牽掛勾連向往生門裏。
他方才站起身便被一雙手扶住了。
“禦魂者果真是心係三界,這麼早便來。也不怕招惹些不懷好意的髒東西。”身後那人仿佛毫無預兆便出現在黑暗中,手心雖冰冷,動作卻輕柔極了,薄唇吐息溫涼,聲音裏帶著意味深長的笑意。餘年站好了,借力輕輕踩了踩蹲得發麻的雙腳,彎眸道:“彼此彼此,我看大人您也來的挺早的。”
見他站穩,幽冥殿主便放開手,長袖一攏,客客氣氣地行了個禮。
餘年還禮,而後抬眸借著尚未散去的水燈微光看清了這位大人今日的裝束。
是一襲長至腳踝華貴至極的雍容黑衣,衣襟袖口皆是手法精湛的絲線刺繡,腳踩長靴,腰間配一把七寸折扇,扇柄掛著流蘇。三千墨發束起,說話間細雨和風,言笑晏晏,瞧著不像執掌生殺大權的冥界之主,倒像是個極盡風流養尊處優的世家公子。
而臉上依舊戴著一張銀色麵具,遮住鼻梁與眉眼,在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氣息中無疑又平添了幾分超然物外的神秘感。
餘年發揚優良傳統順口一誇:“大人這幻影著實化得俊俏。”
殿主手指輕輕一揚,在素塵河周遭布下一片結界,法力落成,立刻就有冰冷氣息纏繞上來,餘年站在原地,方才將衣領裹緊了些,就聽見殿主慢條斯理笑答道:“是麼?本座倒覺得,這皮囊還不如你萬分之一好看。”
餘年一嗆,險些把手裏玩著的打火機丟出去,好容易才鎮定下來,語重心長跟他講道理:“……殿主,或許您應該知道我們有句話叫做一切從實際出發實事求是,您這不實言論放到卷子裏是要被寫二百字小論文批判的。”
興許是千百年來坐在高位呼風喚雨慣了,這位殿主絲毫不覺得愧疚:“聽你的,你說不實便不實,我們換個話題,不再談論這個。”
餘年心道謝謝謝謝你居然這麼識抬舉我真的是如遇大赦感恩戴德,明天就去廟裏給您老人家燒三柱高香。
“前兩日陰差便告知要我來找你,是那邊出什麼事了麼?”寒暄過了,餘年直奔主題,手上一按,淺眸裏旋即跳躍起兩朵細微的小火苗。殿主張開手心,道:“不是那邊,是這邊。”
餘年:“?”
餘年:“什麼意思?”
殿主問他:“你可知清修之地?”
餘年點頭。
他自然知道,畢竟長明就是從那地方出來的。據說它們隱於天地間尋常山水中,落著特殊的陣法,對修身養性和鎮壓邪物都有獨到的作用。
“那便好說了——就在數月前,人間多處清修之地忽然遭了破壞,封印鬆動,靈氣逸散。”殿主道,“事發之時,本座尚在閉關,許多細節隻通過幽冥石略知一二,因此並不清楚此事究竟是何人所為。”
餘年眯起眸子,隱隱猜到了什麼:“哦,所以你是想讓我……”
殿主輕輕一擺手:“不要多想,本座沒有命令你替本座探查此事的意思。”
餘年:“那你想做什麼?”
“要本座來說,清修之地毀了不要緊,畢竟世間光怪陸離無所不有,也不差這些地方。”殿主講話講得慢條斯理意味深長,“不過麻煩的是……有幾處封著好些執念深重的惡靈一類,隨著封印被毀,全部逃了出來,眼看著已休養生息數日之久,怕是即將要恢複法力胡作非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