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情,羞愧而抱歉,這種表情,是自家熊孩子在客人麵前粗魯無禮時,父母通常會有的表情。

傅斯年垂下眼睛,可不是嗎,他在這裏,就是個客人。靳曉芙和章淩芳,才是親母女。

張羅完茶水,三人都坐了下來,章淩芳才呐呐的開口:“斯年,我知道這些年對不起你,我沒盡到做母親的責任。但是,我還是想厚著臉皮求你,等我百年之後,希望你能好好照顧曉芙。我上周去確診了,醫生說,我活不過今年冬天了……”

傅斯年還沒說話,靳曉芙已經嗤的笑出聲來:“行了,又來這招,去年檢查,你就說自己活不過開春。你現在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再說……”

傅斯年突然扭頭看向靳曉芙。他的目光冰冷肅厲,靳曉芙被他看得後背發涼,猛的停住了話頭。

章淩芳被靳曉芙氣得臉發白,但還是勉強的微笑著:“斯年,你別跟她一般見識。都是我把她慣壞了。小時候心疼她沒爹,怕別的孩子欺負她,哪怕在夜總會上班,也把她帶在身邊。誰知道,我這麼做反而害了她,小小年紀就學了一身壞毛病,書也不好好念,男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卻沒有一個能結婚安定下來的。”

章淩芳的語氣滿是傷感。

傅斯年還是沒有說話。靳曉芙是沒爹,可她至少還有媽。孤兒院的那個呢?那個和野狗爭食的孩子呢?不僅沒有爹,也沒有媽。唯一的夥伴,是一個破爛的毛絨鴨子。

章淩芳的話不知觸到了靳曉芙哪片逆鱗,她冷笑一聲:“書不好好念,這能怪我嗎?學校所有人都知道我媽是野薔薇裏坐台的,所有同學都嘲笑我!就連老師都看不起我!別的學生忘了寫作業,老師隻罰罰站,讓她們補上。而我呢?直接勸退!讓我滾蛋!”

章淩芳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愧疚道:“曉芙,不坐台,媽咪怎麼養得活我們母女倆?從小到大,你吃的穿的用的,哪樣不是最好的?媽咪是盡了最大的努力,想給你好一點的生活啊!”

“我求你給我好的生活了嗎?我求你生下我了嗎?你害自己一個人不夠,還要來害我!還怪我談不到像樣的男朋友,我這樣的出身,誰會要我!”靳曉芙哭了起來,睫毛膏花在了漂亮的臉蛋上,看上去像兩個悲傷的黑洞。

章淩芳也開始落淚:“以前是我想的太簡單,以為有錢就行了。後來我不是醒悟了嗎?我不是找到你哥照顧你了嗎?你現在說出去也是華臣的高級白領,想找個體麵人家,也沒那麼難了!”

傅斯年握緊了手中的茶杯。,麵上卻分毫不露。

難怪章淩芳會主動找他,原來隻是為了洗白靳曉芙。可笑,他還以為其中真有母子情誼。

原來,之前的29年,不是她找不到,隻是她不想找而已。

章淩芳哭著朝傅斯年轉過臉來:“斯年,我活不了多久了,這個妹妹我就交給你了。你可憐可憐她,好好帶她走正路吧!你在朋友圈裏幫她物色個可靠的男人,讓她安定下來,順順利利的過日子好嗎?”

傅斯年看著章淩芳的臉,從她臉上辨認出了自己的由來。

眼睛到鼻子的輪廓,他們幾乎一模一樣。隻是他的線條剛硬,她的線條柔和。她和他,有著無法抹煞的血緣關係。

“好。”傅斯年點頭。他從來一言九鼎,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

章淩芳安慰的擦擦眼淚:“斯年,曉芙從小被寵壞了,性子壞,脾氣大,你是哥哥,一定要多擔待她。萬一她有做的不好的,你念在我的份上,千萬不要和她計較……”

她絮絮交代著,處處為靳曉芙考慮,處處為靳曉芙打算,慈母心腸,體現得淋漓盡致。

傅斯年心涼如水。兩年不見,她不曾問過他一句過的好不好,跟兩年前一樣,她的眼裏,心裏,都隻有一個靳曉芙。

母愛,她不缺,隻是沒有給他罷了。

靳曉芙坐在旁邊獨自垂淚。私生子的身份帶給她太多痛苦,她對章淩芳的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章淩芳交代完畢,走進臥室拿出一個檀木的小盒子遞給傅斯年:“斯年,這裏麵,是你的東西,你打開看看。”

檀木的小盒子,雕刻著繁複美麗的花鳥紋,四角包著銅邊,年代感十足。

傅斯年緩緩打開木盒子。大紅絲絨的底布上,靜靜躺著一枚精巧的小金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