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素有左淮明珠之譽的揚州非但風光旖旎,景致優美,而且南臨長江,北接淮水,京杭大運河又由中腹貫穿而過,曆來是水陸交通之樞紐,南北漕運之咽喉,一向物豐民富,商貿繁榮。
位於揚州城西的飛鶴鏢局乃江浙一帶最大的一間鏢局,局主兼總鏢頭牛代棠為人世故,多有計策,行鏢極少出錯。因其使一柄魚鱗紫金刀為兵器,故而人送綽號“鶴舞金刀”,喻意為飛鶴鏢局靠牛代棠這把金刀屹立江湖,至今難倒。
這日有人報說揚州數一數二之巨富大家葉府大總管葉律為求見,已在大廳相候。牛代棠即令人知會其稍等,一整衣容往大廳而來。
有關葉府牛代棠也多有耳聞,知其世代皆為揚州大戶,此一代主人葉浩文早在十多年前,其一對雙胞胎女兒尚未學語之際便染病去世,當時葉府尚稱不上揚州首富,但葉浩文去世後在其妻葉夫人一力主持之下,靠著其精明領導,唯才任用,葉府門下生意愈發興隆鼎盛起來。不論是販絲運鹽,經營店鋪,無不做得紅紅火火,越做越大。尤其是那間江南最大的紡織工場,專織上好綢緞運往各地銷售,每年盈利都不下二三十萬兩銀子!靠著這間紡織工場和其它買賣,僅僅十餘年葉府竟成了揚州拔尖之有錢人家!葉浩文有一弟叫葉浩武,兄弟二人早已分家另過。葉浩武無甚經營之能,分家時雖分得一些家業,仍算是揚州富室之一,和其嫂相比卻是遠遠不如了。正因這一份操家持業之本事才幹,勞苦整治之恒心毅力,葉夫人在揚州漸漸名聲大震,人皆知曉了。
到大廳後,牛代棠見廳中有一年過四旬之人,麵色平和,身形稍瘦,身上錦衣玉帶,自是葉府總管葉律為了。
兩人走至一處,葉律為拱手道:“牛總鏢頭,在下有禮了。”
牛代棠一笑,展手道:“葉總管請坐。”
二人落座後,牛代棠道:“久聞葉夫人操家持業,辛苦勞碌,以須眉亦難比及之恒心使得葉府成為揚州首富,當真可欽可佩。隻是一向因鏢局事務繁忙,無緣得以拜會。今不知葉總管突然駕臨,有何見教?”
葉律為道:“見教不敢,律為今日來此,乃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敝府有物要托貴局護送。”
牛代棠道:“多謝葉夫人和葉總管看得起。請問貴府所送何物,又是送至何地?”
葉律為肅容道:“實不相瞞,因家主蘭州一親戚家中出了一點兒變故,家主需將葉家一至寶送至蘭州,因此特來委托牛總鏢頭費心相護照料。”
牛代棠稍一沉吟,道:“請恕牛某直言相問,此寶是何名稱,保價多少?”
葉律為道:“在下自省得此乃鏢局行例。這個寶物名叫七巧蓮花燈,燈座乃是用七斤七兩黃金打造,上鑲七片極品白玉雕琢而成的蓮花花瓣,正中放光的燈頭則是用七顆一模一樣、拇指肚大小的夜明珠壘積而成。燈座上還有機關。機關合閉,則蓮瓣合攏,機關一打開,這蓮花就會慢慢綻放,露出裏麵的夜明珠來。到了夜間,這七顆夜明珠可將三間寬敞大屋照得明亮如同白晝!何謂七巧?乃是:一巧明珠晶潤,二巧白玉為瓣,三巧黃金底座,四巧機關操控,五巧綻合如意,六巧光芒照人,七巧明珠七顆、花瓣七葉、黃金七斤七兩。此寶是敝府代代相傳、無可與比之物,實是精巧名貴已極。家主說,這件寶物按市價至少要值八十萬兩銀子!”
牛代棠點頭道:“敝局收取保費一向是一百兩抽一兩,這價值八十萬兩的寶物也就要付八千兩銀子,對於此價葉總管可有異議麼?”
其實按當時行情來說,牛代棠訂此價格算是較高的了。一般鏢局收費有的二百兩抽一兩,有的三百兩抽一兩,但隻因飛鶴鏢局在江浙一帶可算最大的一家鏢局,信譽極好,所以相對自要比別人的貴些。
葉律為道:“貴局走鏢過得可謂刀口上添血的生活,自當收取一定報酬。”
牛代棠不由讚道:“葉總管這般豪爽,倒不像個生意人了。”
葉律為遜謝道:“牛總鏢頭過獎了。”
“實是葉總管太謙虛了。”牛代棠道,“咱們言歸正傳,葉夫人打算什麼時候出發呢?”
葉律為道:“敝府此一陣子無其它事,家主授命盡快把這件事辦了。若牛總鏢頭得閑,咱們明日在此驗貨,後日由在下相隨跟行出發,如何?”
牛代棠想了一下,答應道:“如此一言為定!”
葉律為聽了站起道:“既是這樣,律為就先行告退了。”
牛代棠跟道起身道:“事起較急,你我都需做些準備,牛某就不多留了。”即喚人送客。
送走葉律為之後,牛代棠想了一下,叫道:“來人。”一名趟子手應聲入廳。
牛代棠道:“傳楊成忠、柳正明、吳超、陳宜先四位鏢師前來議事。”
那名趟子手躬身道:“是!”轉身出廳傳令去了。
飛鶴鏢局名蓋江浙,一向是生意興隆,現在除了剛接的葉府這一單外,另保了兩批財物一向南一向西正在途中,局中二十多名鏢師仍有近十人留守。牛代棠所想的是保葉府這一件寶物不必太過興師動眾,以免惹人關注,便隻傳了所留鏢師中武藝較強、經驗豐富的四人,決定讓他們陪自己一同出鏢。
待那楊成忠四人到後,牛代棠簡單說了一下要替葉府保鏢至蘭州之事,又說隻這一件七巧蓮花燈,並非大批錢財,用不著趟子手和車夫,隻他們五個同去。現已暫定後日出發,讓他們各自準備。那四人在飛鶴鏢局做事都已時日不短,也不多問,便答應著皆回家而去。
第二日巳牌時分,葉律為帶了兩名家丁,攜一木盒再次來到飛鶴鏢局。
在大廳內和牛代棠碰麵後,葉律為令那兩名家丁出廳守候。此時廳中已隻剩他和牛代棠二人,葉律為取出鑰匙將自己所帶木盒上的銅鎖打開,接著開了盒子。
牛代棠舉目看時,見盒中放了一盞正如昨日葉律為所言那樣的合瓣蓮燈。此燈底座金光閃閃,花瓣玲瓏剔透,單從外表看來便知確係黃金白玉打造,價值不菲。葉律為拿起那盞燈,在底座外側一個鑲鉗於上、突起一半在外的小球上一按,便見那花瓣如真的蓮花般緩緩綻開,一陣柔和的光芒立時射了出來,花瓣正心處堆壘了七顆圓潤晶瑩、一模一樣的明珠。
牛代棠忍不住道:“果然是一件好寶物,牛某算開了眼界。”
葉律為又按了一下啟動機關那小球,使蓮花合上後,道:“牛總鏢頭一生護寶無數,這盞蓮花燈雖為名貴之物,又豈會入牛總鏢頭法眼?”說著,將燈放入盒內,合上蓋又上了鎖。
牛代棠正色道:“葉總管莫取笑牛某,牛某所言確是出自內心。”
葉律為一笑,道:“至於報酬該如何付取?”
牛代棠道:“出鏢前先付一半,鏢物送達後餘下一並付清。”
葉律為從懷中取出數張銀票,取出其中幾張,道:“這是四千兩,請牛總鏢頭查收。”
牛代棠道:“且慢。”一聲傳喚,有人端了一個盤子進了廳來,走到牛葉二人身邊將盤子在茶幾上放好。葉律為看時,見盤中放了兩張文書和筆墨印泥等物。
牛代棠笑了笑,道:“做生意一向都有寫書立據之說,走鏢亦是如此。有了這種書麵憑證,以後也省得鏢局和雇主間因一些不合之處起甚紛爭糾執。葉總管不妨過目一下,若沒有異議,咱們這就簽字畫押,敝局替貴府走鏢一事,就算完全定了下來。”
葉律為點點頭道:“還是牛總鏢頭想得周到。”從盤中拿起那兩份文書由頭看起。
牛代棠道:“如此為之隻是小心行事,為了避免以後出現不必要的麻煩已。”
這文書實是一張契約,開首處寫著飛鶴鏢局要替葉府護寶走鏢,下麵訂了幾項條款,分別注明了所送何物、送往何地、保價幾何以及鏢費付現時間方式等數條最基本的東西,最後還特別書明行鏢期間,一切行動均由飛鶴鏢局做主,雇主不得妄加幹預。否則若由此引發任何意外,飛鶴鏢局蓋不負責。兩張文書所書相同,乃一式兩份。葉律為看完之後,並未發現不妥之處,便先在兩張紙上最後雇方一處簽了自己名字,並按了手印。
牛代棠哈哈一笑,也如葉律為盤簽名並按上手印,將兩份文書遞給葉律師為一份,自己收起一份,道:“從現在起,葉總管便成了我牛某人的雇主了,今日中午咱們一定要小酌幾杯,待日後鏢物安全送達重回到揚州之時,咱們再大醉一場!”
葉律為本不欲答應,但見推辭不就,便道:“好,那就由律為做東,今日便在敝府所開,尚能端出幾道小菜的仙人醉酒樓為咱們此番送寶預祝馬到成功!”
葉府所開的仙人醉酒樓可算揚州最大的一間酒樓,除總店外還在城中各處開了四間分店,牛代棠聽葉律為要當東道,搖頭道:“等護寶歸來葉總管再行請客不遲,現在這杯酒卻一定是要喝牛某的了。”
葉律為聽牛代棠話中多有豪意,隱言此次走鏢必定可無失而達,想喝一杯酒也算不了什麼,道:“那麼咱們午時仙人醉總店門前見。”
牛代棠道:“不見不散!”
葉律為道:“自當這樣。”說完告辭去了。
牛代棠收起裝著七巧蓮花燈的盒子,又叫來了昨日他指定同走此一趟鏢的四名鏢師,先談了一番此次走鏢之事,後來看天色不早,說出請葉律為喝酒一事,讓楊成忠四人相陪同去。
四人皆無不應,和牛代棠一起到了揚州城中的仙人醉酒樓。
葉律為早在店門口相候了,領著牛代棠等上了二樓的一個雅間,便令夥計上菜。
席間牛代棠並未過多談起此番走鏢一事,隻是和葉律為閑聊了一些家常。待吃喝已畢,牛代棠要付帳時葉律為又推讓了一下,牛代棠執意付了。出了店後,他交代楊成忠四人不必再去鏢局,然後辭別葉律為獨自一人向飛鶴鏢局而去。
下午牛代棠召來幾名局中管事之人,讓他們在自己不在時打理鏢局事務,跟著又向妻子說了一下要送鏢去甘肅。將一切都托付下去後,他來到書房坐下,又細細考慮了一下此去蘭州可能出現的危險,正想間忽心生一計,又細思一番後,即令人去傳陳宜先陳鏢師前來鏢局議事,然後又叫來自己的唯一之徒宋小刀,令他帶人如此這般準備一下。
那陳宜先到後,見屋中隻牛代棠和自己兩人,不見楊成忠等另外三名鏢師,不禁稍感意外。
牛代棠拉著陳宜先坐下,含笑道:“我想到了一計,能為此次走鏢更增保障!”
陳宜先不太明白,道:“總鏢頭請講。”
牛代棠壓低了聲音道:“這一計叫移花接木……”慢慢講了一下自己所想。
陳宜先聽了十分讚同,道:“如此甚好,就按總鏢頭之意辦。”
晚飯之後,牛代棠又到葉府將他所想的這一移花接木之計對葉律為講了講,請他配合行事。葉律為亦覺有理,並無異議。牛代棠又回到飛鶴鏢局,親自準備了一番,方休息去了。
到次日一早,包括葉律為在內所有人都到齊後,牛代棠等將所攜物品綁縛妥當齊全,便祭了天地、鳴放鞭炮,一行六人在飛鶴鏢局送行之人的陪同下出了揚州西門,送行之人回去後,他們自行上路,望前行去。
雖是鏢局送鏢,但此番所送非大批財物,未用鏢車,也未帶趟子手,一行六人各乘一馬,輕裝簡騎,行進速度自非比尋常。隻十數日,一行人便安安全全地進了陝西。
又行了兩天,這日到了清泉縣境內的於家集。中午打過尖後,眾人未多歇腳,便又上馬前行。
正值酷暑,頭頂上烈日炎炎。在這種天氣下,剛吃過飯的一般都在午憩,所以此刻路上除了他們外見不到一個行人。葉律為取出手帕拭了拭汗,看楊成忠、柳正明、吳超、陳宜先四位鏢師雖也個個一頭大汗,卻無一有一句怨言,而且都麵色謹慎,暗懷警惕,不由對牛代棠等更增幾分敬佩。
前麵是一個林子。牛代棠等入林之後,陽光得樹木遮蔽,方感到一絲涼意。正行之間,忽聽前麵傳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眾人勒馬停下,見一名僧人仿佛平地鑽出一樣出現在眾人馬前三四丈外。
牛代棠不禁暗暗吃驚,饒是他全神貫注,卻仍未看清這和尚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這等身形當真是神鬼難測。而且看這和尚的樣子,隻怕來者不善,和這般人物為敵,牛代棠心中已先叫了一聲苦。
那和尚打扮並無任何不妥之處,雙手合十,頭稍前傾,頸中掛了一串佛珠,兩眼微閉,口唇上下輕動,喃喃不止,似在誦頌一卷佛經般。
牛代棠雖心中無底,但仍祝願這和尚並非衝著自己等而來,打馬往前走了兩步,就在馬上抱拳道:“大師請了。”
那和尚張開雙目,看了牛代棠一眼,身子更躬,道:“先生請了。”
牛代棠道:“咱們途經貴道,未曾到寶山造訪,多有失禮。還望大師行個方便,容在下等借道而行,此深恩厚德,必不敢負也!”
那和尚姿勢未變,斜睨了牛代棠一眼,道:“你們是走鏢的?”
牛代棠知道自己等雖未喊鏢號,未打鏢旗,但明眼之人一看便可看出自己等的身份,是以並未隱瞞,道:“隻是借微末小技糊口混飯而已。”
那和尚道:“既知是微末小技,就把你們所保的東西留下來吧!”
聽了此言,楊成忠、柳正明等無不又驚又怒。牛代棠也驚惱交加,道:“如若真的按大師所言,在下身敗名裂、隻怕再也難以在江湖上立足,所以恕難從命。”
“出家人不打誑語。”那和尚淡淡地道,“言語上談不攏,咱們隻有手底下見真章了。”口中說著,猛地便朝牛代棠一掠而來,雙手一前一後,各一掌分別按向牛代棠左肩和胸口。
牛代棠看兩掌來勢奇快,不敢去接,向後仰身翻出,同時順勢抽出縛於馬鞍後側的魚鱗紫金刀,雙腳剛一落地,那和尚已跟著又是一掌擊來。牛代棠再一躲,反砍一刀,正砍一刀,如此三個來回連砍六刀。
這六刀砍出後,牛代棠滿以為那和尚至少要被逼出數步之外,哪知第六刀剛剛砍過,那和尚便從刀後悄無聲息地一掌襲來。牛代棠吃了一驚,不及反擊,再次退身躲開。
此時楊成忠怒喝道:“好賊禿,這般明目張膽,還有王法沒有?”一邊叫,一邊與柳正明、吳超、陳宜先都下馬各執兵刃撲上,配合牛代棠各出招攻向那和尚。
眼望五般兵刃圍擊而來,那和尚不慌不忙,移挪騰躍穿插於牛代棠等人之間。牛代棠自是他們一方功夫最高的一個,但連他在內他們的任何攻擊都絲毫不起作用。倒是那和尚在躲招之際不住快捷無倫地出手反擊,一度使楊成忠等難以招架。若非五人配合有度,相互攻守有序,不說已經一敗塗地,至少也有人傷在那和尚手下了。
楊成忠等見那和尚武功如此高強,皆大為吃驚。吳超在避開一招險著後,忍不住罵道:“好一個厲害的禿驢!”
牛代棠在發招攻擋之際,細觀那和尚武藝,卻一點兒也看不出屬於何門何派,隻知其勢走陰柔,雙手忽拳忽掌,出招極快,造詣端地非凡。雖則勝負未分,牛代棠心中卻有一種不祥預感。因為單從現下形勢看來,那和尚比之牛代棠五人相加,似乎還要勝上一籌。他以一敵五,仍是攻多守少,占的贏麵更大一些!
越拚下去,牛代棠越是膽戰心驚。眼見楊成忠等連連遇險,都隻是在苦苦支撐,牛代棠腦中轉圈子地想著脫身之法,但在這種局麵之下,除了先打倒那和尚外,又有什麼法子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