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又有鵝毛大雪翩卷而至,像極了他將她帶回宮中的那日。

穆恒踏入雪中,待意識到自己要去哪的時候,已然來到了琦玉所居的偏殿。

這是她留在刖國的最後一日了。

穆恒在門前略一頓足,秀雅的眉間染上一絲罕見的困惑——他日前明明不想見她才托母後交待送她回荊國一事,怎麼這會兒偏生出想要最後送她一程的念頭。

今日一別,興許……再也見不到了罷。

穆恒抬頭,深潭般的雙眸漸漸被漫天大雪染上一層淡淡的涼薄。

淺笑一瞬,穆恒索性走了進去——琦玉耳力極佳,又機敏警覺,定然早已察覺他的到來,不如既來之則安之。

穆恒推門而入,便看到琦玉正泡在花瓣覆蓋的水中,霧氣氤氳,她的雙臂搭在浴桶邊緣,玉肌雪膚似淡白梨花映雪。

“太子殿下所為何事?”琦玉閉著眼睛,見他遲遲不語,終究還是先開口問。

“聽聞姐姐昨夜著了涼,我特地命人煎了藥,以免姐姐風寒入體。”穆恒順手將藥壺至桌上,淡淡地道。

“送藥還要勞煩太子殿下親自登門?”琦玉冷笑了一聲,道,“你還要什麼,直說無妨,我答應了便是,也好省卻了煞費心機,百般算計。”

穆恒聞言,也未惱怒,隻是凝神望著窗外的皚皚蒼茫,麵色平靜若積雪覆著。

他想要什麼?

他理應什麼都不想要的,不是麼?

“姐姐說……我想要什麼呢?”穆恒淡淡地開口。

他不是反問,而是真的在問她。

琦玉一時怔住,她這般坦坦蕩蕩告訴他,她就是動了心,她可以答應他任何事。

勝敗乃兵家常事。

她以往不曾敗過,如今敗了,坦然接受便是,縱使她被荊國子民奉為戰神,她也不過是一個人而已,一個生於將門、從出生就注定連自己的選擇都無法左右的人。

她以為他會戲謔,會譏諷,會嘲笑,會將她的尊嚴踩在腳下蹂躪。

可他隻是茫然又帶了些許稚氣地問她——“我想要什麼呢?”

仿佛此時此刻,他隻是一個無措又無知的稚童。

可他是穆恒啊。

琦玉輕笑一聲:“太子殿下胸藏城府,劍戟森森又不露鋒芒,想要什麼,我又怎會知曉?”

“那……姐姐想要什麼?”穆恒似是並未期望得到回答,隻是望著窗外出神,忽而淺淺一笑,若玉宇無塵,又似碧天如水夜雲輕。

“若我能辦到,今日便允了姐姐。”

穆恒似想通了什麼,心中隱隱生出一絲滿足——她方才的話,他自是聽得懂。

她說她心悅他,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他心中格外歡喜。

“我想要……明日一別,你我永生再不相見。”琦玉閉上眼睛,疲憊地說。

穆恒唇角的笑意驟然凝固,神色露出一絲不易被察覺的慌亂,繼而被他習慣性地掩藏了過去。

“太子殿下可否辦到?”琦玉久久沒有得到回應,開口問道。

她想她或許真的可以做一個尋常女子,沒什麼雄圖野心,隻回家陪娘親做做秀活兒,北窗高臥、濠濮間想,任由時光就這麼靜靜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