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拿著刀的男人走在鄉間小路上,他衣著華美,姿容煥發,與這裏的窮鄉僻壤格格不入。

他穿了一身黑衣,整個人也是沉默寡言的樣子,臉上沒什麼表情,就這樣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向前走。

沿路的村民看到這個帶刀的黑衣男人,都能看出他是江湖人,不著痕跡離遠了一些,生怕他一言不合拔刀殺人。

黑衣男人並不在意其他人對他的畏懼,準確的說,他現在心情複雜地很。

六年前正道魁首江寒楓帶領各大門派前往碎影山討伐魔教,魔教之主沈映雪拚死反擊,魔教教眾像瘋了一樣濫殺無辜,武林陷入了一場可怕的災難之中,直到三年之後,正道才將魔教鏟平,沈映雪也武功盡廢不知所蹤。

沈映雪作惡多端,殺人無數,死有餘辜。可是黑衣人卻放不下他。

三年前他還是個籍籍無名的小人物,三年後他靠著除魔之功成為八方宗的宗主。他潛入魔教內部,與沈映雪交好,利用沈映雪的信任,獲取情報,傳遞給正道,所以才如此輕易地打敗了天下第一高手沈映雪。

可是當他回到門派,受到賞識時,總會想起沈映雪重傷吐血,狼狽看著他的樣子。

那一眼讓他如墜冰窟,沈映雪眼裏的茫然和不可置信,深深刺痛了他。

他以為沈映雪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是惡事做盡的壞人,卻從來沒想過,他也有人類的感情。

他辜負了沈映雪的信任。

他夜夜都會夢到沈映雪孤身一人死在了荒郊野外,他的屍體被野獸吞噬,隻剩下一堆白骨。這一幕折磨了他三年,讓他不得安睡。

可就在不久前,他收到了消息——沈映雪還活著。

但是他瘋了。

黑衣男人按照得到的地址往前走,穿過幾家農戶,停在一個籬笆小院前,隔著籬笆能看到裏麵一個穿著褐色短打的男人,正在院子裏剝豆子。院子裏還養了雞,正在太陽底下閑逛。

他實在無法將沈映雪與這樣的場麵聯係在一起。

沈映雪應該是邪肆的、陰柔的、銳利的,帶著不怒自威的強勢,隻一個眼神就會讓人戰戰兢兢,而不是住在這樣樸素的小村子。

他在外麵站的時間有些久,剝豆子的男人抬頭看了一眼,放下手裏的豆子,從凳子上站起來,“顧蓮生?”

顧蓮生道:“是我。”

那個人的站姿看起來很隨意,實際上卻是一個很好發力的姿勢,“你是來滅口的?”

顧蓮生聽到他的話,眼中閃過痛苦,啞聲道:“不,我隻是想來看看他。”

剝豆子的男人看了他一會兒,確定他身上沒有殺意,慢吞吞道:“跟我來。”

顧蓮生認得這個人,隻是跟他算不上熟悉,甚至在他臥底的時候,這個人壞了他幾次事。

他叫荀炎,是沈映雪的心腹,在魔教行事低調,鮮少露麵,也沒有具體的職位。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見到荀炎就像見到沈映雪一樣。

如果說沈映雪是皇帝,荀炎就是他最忠心耿耿的貼身太監。

荀炎有時候也會偽裝成沈映雪,替他做一些私事。他是沈映雪的影子,沈映雪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沒有人留意到潛伏在暗處的荀炎,所以他活了下來,還救下了沈映雪。

“他還好嗎?”顧蓮生問。

“不太好。”現在的荀炎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村人,微微縮著肩膀,低著頭,收斂了所有的鋒芒。他的話裏帶著唏噓,“不過比之前好多了,至少他現在認得我,偶爾還能說幾句話。”

聽起來一點都不好。

顧蓮生不知道沈映雪瘋到了這種地步,是失去教派對他的打擊太大,還是因為信任的人背叛?

顧蓮生不敢細想。因為他……跟沈映雪相處的久了,反倒發現沈映雪是個很有魅力的人。他怕自己心軟,不敢去想沈映雪的好,隻能在心裏一遍遍重複,這個人手上沾滿了鮮血,他是無情的魔頭!

他不敢回憶沈映雪說過的話,可是他朝著自己高興地笑的樣子,總是揮之不去。他更不敢想,他在沈映雪心中是什麼地位,沈映雪是否拿他當朋友。

顧蓮生突然有點後悔過來了,可是已經晚了。

荀炎推開門,“公子,顧蓮生來看您了。”

沈映雪坐在窗邊,安靜地看著外麵,從顧蓮生的角度隻能看到他的側臉。

他穿了一身很普通的黑色衣服,比顧蓮生身上的料子差多了。但這無損他的風度,他的肌膚依然白皙,頭發梳得整齊,用一支簡單的木簪子束起,比起以往的銳利,似乎沉靜溫和了很多。

他像是沒聽到荀炎的話,依然注視著窗外。荀炎好像習慣了這樣的沈映雪,他帶著顧蓮生進來,又說了一遍:“顧蓮生來看您了。”

顧蓮生慢慢向沈映雪靠近,仿佛時間回到了三年前,他還沒有袒露八方宗的身份,也沒有和沈映雪決裂。他是沈映雪的朋友,也是他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