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順德九年秋, 年輕的皇帝禦駕親征,離開帝都穎都城, 一路西行、前往桐州。

彼時梁國的烽火未息,寧國與之尚在膠著。天子的大軍避讓兩國,途徑永、淮、青邑諸國, 一路沒有休息,唯在青邑國的綠柳城略有停留。在綠柳城中, 天子讓信使把宋澧家書送往綠柳山莊,卻被告知莊主夫婦依舊未歸。

“未歸?”

溫鈺聽了使者回稟非常無奈, 轉頭與青鸞議論:“若朕沒有記錯,舒無畏在春季時即已開始尋訪宋莊主, 可如今入秋了還稱未歸, 誰家陪夫人回鄉省親要省一年?看來世子是枉費一番苦心了。”

“陛下,宋夫人家鄉的時間與大乾不同,似乎她家鄉的一日, 等於大乾的一年。因此他二人不見得是刻意躲避,尤其是還有世子的信……”青鸞忐忑不安地說服著自己:“宋沅不會對阿澧的囑托坐視不管,小九也不會。”

可不論這其中的原因是什麼, 大軍卻是不能再等了。天子下令兩日開拔, 翻過越人聚居的驚鴻嶺後, 就進入都護府所管轄的桐州地界。

在穎都時, 溫鈺多次聽舒無畏談起桐州,後來亦聽紅鴆與青鸞談過。在他們的口中,桐州常年溫熱, 四季花果不息,可當他們翻過驚鴻嶺後,眼前卻紛紛下起了雪;而即便是在更偏北的穎都,這個時節也不過是下霜呢。

——這是天道變了呀。

隨軍的巫者這麼說,西征的士兵都很憂慮。大軍也開始遇到越來越多的流民,他們從關外來,嚎哭著述說桐州大門一度失陷的慘狀。

“那些活鬼是從天上來的,刀槍不入,唯一怕的就是陽光。”

他們七嘴八舌地告訴巫者。

“戎羌人從關外來,夜間時與活鬼向關內突八尺,白晝時活鬼不能出來,桐州軍的兒郎就向外突一丈。可沒奈何那些活鬼無法殺死,桐州軍士傷亡慘重、漸漸的無法抵擋。”

巫者圍著的年輕人聽他們這麼說,隨手便畫出一幅畫來。

“你們所見活鬼,可是這麼個模樣的?”

畫上所現的是玄甲黑馬的武士,兜盔將頭顱罩住,不能看清他們臉麵,而或許他們其實是沒有臉麵的。濃重的墨氣在上炕他們身畔馬旁縈繞,即便在畫上也有陰森之感。

流民看了便張口結舌,指著那畫哆嗦。

“對對對,就是這樣的活鬼。大人如何知道?”

他們自然不知道畫畫的人便是當今的天子,他畫的是十年前所見。

溫鈺沒有回答,隻黯然揮退他們。倒是隨軍的老太史待眾人退下後問。

“陛下將邪物畫如此神似,可是曾親眼見過?”

“是,朕曾親眼。”溫鈺苦笑:“但朕當時所見不過幾個,沒有這樣鋪天蓋地、生生不絕的。”

他長長歎息:“老師,我對它們無能為力。”

“既無能為力,為何要來?”太史沉靜地說。

皇帝靜靜回答:“雖無能為力,也要一試。”

說出這句話後,溫鈺的心忽莫名的平靜下來。他在營中長久地沉默,帳中輕煙嫋嫋。不知過去多久,老太史才緩緩回答。

“陛下已來,陛下且試。解鈴還須係鈴人。臣望陛下,切勿膽怯。”

說完他行禮作別,雪白的身影離帳而去。溫鈺獨自在帳中對閃亮的星冕,月亮的影子漸漸上來。

“怯麼?”他忽然不屑地一笑:“老子還從沒有怯過。”

溫鈺轉過了他的星冕。這是他從穎都帶來的,他在召集天下諸侯到帝都春狩時在上清台轉動過它,隨之遇著了舒無畏。後來在舒無畏攻破穎都的當夜,他在昏迷中透過轉動的星冕,也遙望預知了發生在城中的事件。

如今是夜晚,流民們所說的黑武士出沒的時刻。溫鈺第一次調動起自己在淩煙閣體會到的力量。

星冕啷啷轉動。溫鈺輕聲喚道。

“嗨,舒無畏。”

與此同時,數百裏之外的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