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江山為聘(30)(1 / 3)

一瞬間, 視野漫上漆黑寂靜,待再睜開眼時,江葵發覺自己正身處一方簡陋小院中。

試著向前走了幾步, 她發覺自己始終走不快, 好似腿變短了。再垂頭一看, 她竟身著一件男裝, 裁剪尺寸不似尋常成人,袖外露出的手指也稚嫩短粗。

這是幼年段洵風的身體?

“是的, 記憶包以全息形式為宿主展現。”031解答。

江葵抿著唇點頭,又環視四周。

天上掛一輪月, 光暈奄奄, 周邊被深沉夜色吞噬。

院中苔蘚叢生的小廂房裏,隱有燭光透過窗紙, 映出其中兩道交纏人影, 此時,隱約傳來嬌吟與異響。

江葵忽地察覺一陣寒意從腳跟漫過背脊, 與此同時,她心中倏地湧上強烈的憎惡與驚懼。

這情緒不是她的,而是這具身體的。小段洵風通過五感, 將當時心緒直接傳遞給她。

屋中是誰?

江葵正沉吟神思之際, 不多時, 眼前燭火熄滅,一男一女推門而出, 在屋前又如膠似漆地黏了一陣,才有閑暇抬眼,看向院中不知站了多久的小小身影。

那男人輕蔑眼神從江葵身上掃過,“這毛頭小子又來作甚。”

他懷中女子麵色仍顯潮紅, 借月光可見她十分貌美,柳眉玉頰,瓊鼻高挺,長相與段洵風八成相似。

江葵可以確定,這風姿綽約的年輕婦人就是段洵風之母。可以說,段洵風日後的俊美之相,幾乎都是從她這裏遺傳的。

“我叫他來把風的,防著他那窮酸爹。”段母掩唇一笑,眼中流轉著不屑與嫌惡,“這孩子木頭疙瘩似的,又孝順膽小,隻要我假意疼疼他,他就願為我去摘星摘月呢。”

江葵察覺到這具身體在微微輕顫。

“可不敢說是窮酸。”那男子冷笑一聲,“段茳近日治災有功,朝中提拔之聲高漲,很快官銜便可越我一等,鑽空子成了中書舍人也不為過!”

段母寬慰道:“他如何能與你相比?你可是陛下指明的狀元郎,日後定會風光萬兩。”

她撫過微隆的小腹,“且,我們的兒女降世後,便叫那死板無趣的段茳接手養育,我再趁機做些手段……那中書舍人之位,很快便是你的了。”

江葵察覺到女子目光在她身上梭巡,帶著幾分厭棄,“這孩子,怎的今日直勾勾地盯著我瞧,跟癡了似的。”

言罷,她孤身一人自屋前走過來,直至彎下身子,貼在段洵風耳旁,嗬氣如蘭。

段母雖稍顯孕肚,卻蓋不住姿容綽約,周身帶著淡雅香粉氣息,叫小段洵風身子有些僵硬,心中卻隱約生出幾分期盼。

母親是來告知他今夜所見不過是一場夢的罷?他把風得不錯,想來是會得到誇獎的,母親會輕撫他頭頂,溫聲哄他是個好孩子……

“今夜所見,若你透露分毫,我便在枕邊將段茳殺了,再自盡。”

段母話音中藏著笑意,內容卻與他心中所想大相徑庭,平白使小段洵風不寒而栗。

“我想,洵風應當不想成為沒爹沒娘的野孩子罷?”

這具身體心中的負載像是終於到了臨界,江葵視線猛地轉向,是小段洵風狼狽地轉身跑出了院。

很遠了,江葵還能從陣陣風聲裏聽聞背後傳來男女之間的議論與嬌笑。

“……嚇跑了……果真上不得台麵……”

淚水溢出眼眶,被冷風吹幹成痕,凝在麵頰上,鼻子也堵了。

江葵被塞進這具小身體中,也跟隨著小段洵風共了情,隻覺胸中發悶又發澀,眼前不斷回放著他記憶中的畫麵——

懦弱愚鈍、長相平庸的爹段茳,總在段母的昳麗動人之下抬不起頭來,被百般刁難也默不作聲,隻知一味討好。

聽聞段母腹中又懷了弟弟,小段洵風向鄰家大娘與集市阿婆諸般討教養胎之法,隻為換得母親對他讚賞的眼神,或是一句誇獎。

爹對他不聞不問,隻知考察他課業,隻有娘肯對他好。雖然她總是要自己去做一些很難辦到的事,又處處使喚他,完不成便要責罵,但隻要做成事後,她肯輕輕摸摸自己的頭,說一句“乖”,那便什麼都好。

為了這一丁點來之不易的關愛與溫暖,他甘願做任何事去交換。

記得那日,娘竟破天荒地允她去聽聽腹中弟弟的響動,還對他笑得那麼溫柔,令他受寵若驚。從娘的院子裏離開後,他連瞧府中角落裏的小螞蟻都覺得可愛至極,特地兌了糖汁去喂。

可今日,他才知曉實情。

對他笑得溫柔,是因為從他身上思及腹中尚未降世的孩童。他怎忘了,娘總嫌棄他愚笨木訥,還曾在與旁人的交談中言他不及弟弟一半聰穎。

畫麵一幕幕流轉浮現,惹得江葵也不由心情複雜低落,恨其不爭。

幼年的段洵風就是個小笨蛋。段母紅杏出牆又表裏不一,明擺著就是在pua他,怎麼就是不懂。

可惜她本是局外人,自然理解不了,一點微薄親情與母愛,對幼時的小孩子會有多大的意義。

但現在,這些被段母編造出來的本就脆弱虛幻的母愛,已經在小段洵風心中如泡沫般破碎。

小段洵風哽咽著,本想奔去書房告知段茳實情,卻又想起段母最後那句威脅,一時心頭畏懼顫栗,隻得發著抖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屋中,顫巍巍地在床榻縮成一團。

畫麵跳轉,不久,段茳果真如願坐上中書舍人之位,段母也十月懷胎,誕下一個男嬰,稱是段洵風的弟弟。

小段洵風眼中,自孩子出世後,段母竟忽地由對段茳不聞不問轉為百依百順,時常細心掛念他衣食,愈發溫柔賢淑起來。

可隻有他才知,段母與奸夫正密謀暗害段茳,並假擬他筆跡寫出一紙奏折,內容大致是段茳自知身染暴疾,命不久矣,因推舉奸夫為中書舍人雲雲。

小段洵風終是壓不住心中惶然,在得知密謀的次日夜跑去書房尋段茳,卻不見人影。

江葵跟隨小段洵風的視野,一路從書房跑去段母所在的院子,就見燈火通明,人影幢幢,很遠就能聽見女人的淒厲尖聲。

是段母。

小段洵風扒著門縫看,略略掃過一眼,心中忽地跳得極快,喉嚨處傳來陣陣反胃。

院中一片血泊,平素憨厚敦實的段茳此時麵色陰翳,將扯住自己下擺的女人踹到旁邊。段母氣息奄奄,被府中仆從毆打得隻剩半口氣,殷紅順著額角淌下。

“你發現了?”女子揚唇,卻再沒了平素的溫柔嫻雅,笑容如同厲鬼。

“賤人。”段茳冷聲開口。

不多時,似是察覺到什麼,他目光投向掩映的院門處。

“洵風,還想瞧至何時?進來。”

江葵察覺到這具身體一顫,心中卻並不驚慌害怕,反而多出幾分仰慕與異樣期待,未曾猶疑便推門而入。

怎麼回事?這小段洵風膽子怎麼突然變得大了?

她正疑慮莫名,卻忽地恍然聽見小段洵風內心深處的雜亂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