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島敦從那如溺水般粘稠窒息的夢境中醒來時,汗水已經打濕了她的發絲和衣衫。

夢中男人輕撫她的感覺猶在。

二十一歲女人的意識依附在看上去仍然稚嫩的少女身上,少女則順從地偎依在她的首領懷中,承受著他對她做的一切。

冰涼的手指最終變得火熱起來,少女的目光已然失神,摟著她的首領,同時也是她的老師的脖子,無力喘息。

她的老師抱著她,用手托起了她的臉。少女看見眼前青年人的麵龐著實英俊好看,年輕得過分,大概是二十二三歲的模樣,但是他已經是她的老師了,是她所效忠的首領。

她總覺得他的表情是想對她說點什麼,又或許是因為覺得她愚不可及,沒有能力參悟他話中的精髓,所以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原本想要說的話。

但是他依舊開口,對她說出了一句極為古怪的話。

【我放在辦公桌上的花,敦君看見了嗎?】

中島敦仍記得這份與回憶別無二致的夢境中,自己是如何回答的。

那天早上,她走進最高層首領辦公室之前的那天早上,她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發現了一束鮮紅刺目的玫瑰花——

【看見了。】

少女對於首領的話一向有問必答,但是她也有些疑惑。

【但是,太宰先生……為什麼要送我花呢?】

她出口的疑問也顯得猶豫。

聽到了她的疑問,青年的臉上隱隱露出了一絲笑意。那笑意與他平日裏或是嘲弄或是虛偽的意味並不同,因為情事而難得紅潤的麵龐上,原本虛浮於表麵的溫柔都變得真切了許多。

少女極少見到首領如此鬆動的神情,仿佛一麵精美冰涼的麵具從他臉上摘下——極為短暫地。

她沒有得到他的直接回答,隻又聽見他問:

【不喜歡嗎?】

在欲望與滿足的洪流中,好似蟄伏著什麼更為炙熱的東西,從首領溫柔撫弄她後頸的動作裏,從他無意放柔放緩的聲線中,探出了一個小小的觸角,牽引著她心中那同樣隱藏起來的炙熱。

她的確是感覺到了什麼異樣的東西,這樣的感覺讓她忽而產生了如踩在雲端的快樂,沐浴在天邊的風,可是她很快就被可能狠狠摔下雲端的恐懼覆蓋了——

【我很喜歡,太宰先生……但是,您沒有必要送我這個,我不需要花……也不值得讓您花心思為我準備花。】

她最終選擇了如此回應首領的心意。

然後夢就醒了。

中島敦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驚醒。

她不想再一次看見她說出那句話之後青年的表情,在夢境裏也不行——盡管她是那樣渴望看見活生生的他。

她在夢境的餘韻中無力地掙紮了許久才從床上支起身子,將黏在額前脖子上汗濕的發絲撥開。此時,潛伏在房間黑暗角落的影子才忽而開口:

“……真是狼狽。”

從聲音傳來的那個黑暗角落裏,走出來一個近乎少年體型的身影,然而隨著透進窗戶的光線照射,屬於成熟男人的輪廓逐漸顯露出來。

港口黑手黨的二把手語氣中的不屑與不滿幾乎要從他那小小的身板中滿溢而出。

中島敦默然。

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中原中也教訓了。

在她還隻是遊擊隊長的時候,作為幹部的中原中也就因為她對港口mafia首領不夠尊敬的稱呼而不滿,指責她傲慢。但凡被他抓到一次她沒有稱呼太宰治為‘首領’,中島敦就會遭到來自暴躁幹部的疾言厲斥。

一直到後來她成為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夫人,這位幹部在她的麵前都從未放下自己的驕傲和嚴厲的態度——

“你就沒有一天不是這樣醒過來的,我都看膩了,居然搞成這個樣子……你以為你現在是誰?!”

幹部先生教訓她的時候總帶著濃濃的恨鐵不成鋼的口吻,這讓中島敦在經曆了丈夫跳樓身亡後因此而傷心難過,居然都要因為幹部先生的教訓而產生了些許自責。

其實今天幹部先生的訓斥已經省略了許多。第一天作為貼身護衛守在臥室裏,聽見她在噩夢裏叫太宰治的名字,中原中也氣得把她直接搖醒,再對著她訓斥了整整三十分鍾。

拋開中原中也本身脾氣就不算好的因素,中島敦也知道自己自從被中原中也抓回港口黑手黨以後每天早上都經曆相同的起床步驟——做噩夢、驚醒、起身。

著實令人厭煩。

距離太宰治去世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但是每一次,她都還是會夢到他……她的首領,她的老師,也是她的丈夫。

回到孤兒院、在森鷗外的指導下度過的幾個月已經稍稍治愈了她的傷口,可是這位幹部偏偏要把她帶回橫濱,帶回頂層首領辦公室旁她曾和太宰治同床共枕了三年的臥室,讓她每一次看見這熟悉的布置都能想起以前在這裏發生過的事情來——

現在,中原中也還要她坐上太宰治曾經坐過的位置。